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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也不管左宗棠答应不答应,阿四拉着胡顺官就走。

  她还真了解他的心思,他正惦记着留守杭州城的街坊,还有他阜康钱庄的那些伙计们呢!

  两人离开大帅军帐,转到城内,放眼望去,竟是满目萧条。

  眼前一片惨状——

  原本八十余万人口的杭州城,如今仅存七万余人。大难之后,尸横遍地无人掩埋,无数伤员躺在地上、靠在街边,满城皆是哀号。

  那种痛入骨髓的叫喊如针般扎在胡顺官的心上,自杭州城被围困,百姓们就蜂拥到钱庄挤兑。

  银子都被胡顺官带出城买粮了,钱庄哪里还有什么剩余钱?见不到银子的百姓急了、乱了、疯狂了,他们殴打钱庄里的伙计,把个钱庄砸得稀巴烂。

  在太平军尚未破城之前,阜康钱庄就已毁于一旦。

  胡顺官眼见着从前在他钱庄里干得热火朝天的伙计、跑街,现如今死得死、残得残。一股热流哗地涌进了眼眶,他背过身,在阿四看不见的地方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时又摆出一副打不倒的模样。

  她都看见了,这个男人的一悲一恼,一苦一忧,她全都看在了眼底。可她什么也没说,女人适时的沉默是对一个男人最好的安慰。

  她愿意给他——他想要的慰藉。

  可是,他的劫难,杭州城的劫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若再不处理,瘟疫很快便会横行。”她是以一个现代人的医学常识来判断的。

  每次大灾大难过后必然爆发大规模瘟疫,那时死的人往往比战争时更多。

  战争就是战争,无关乎正义与否,那岂是残酷二字了得。

  “胡顺官,别发呆了,咱们现在有很多事要忙,你要跟我一起来吗?”有事做,人比较容易忘记忧伤,而且这都是救人性命的大事。

  胡顺官振作起来,回头望向她:“我们要做什么?”

  “收尸。”

  第十六章 男人之约

  胡顺官领着从战火中活下来的阜康伙计照着阿四的话,将街上的尸体掩埋,将病倒街头的人送去医馆医治,并且在街头巷尾撒上生石灰用来消毒。

  可即便如此,大规模的瘟疫还是全面爆发了。

  医馆里人满为患,最后连大夫也病了。胡顺官向左宗棠求救,可左大帅忙于前方战事,哪里肯派出士兵将勇来收拾杭州城内的残局?军医更是一个也不曾拨来城中。

  没奈何,胡顺官拿出卖了那五万石粮草的钱,花大价钱从安徽请了黄山那边有名望的大夫来阜康救治生病的钱庄伙计。

  一开始,他只是不忍心看着从前帮他打拼江山,战火中帮他守着阜康的伙计们再因瘟疫离他而去。可不断地有生病的乡亲找上门来,哭着跪着求他救命。

  特别是那些生病的孩童,他们好不容易从战火里捡回一条命。忍过了饥饿,逃过了战争,却又遇上了瘟疫。孩子们早已瘦得没了人形,巴掌大的小脸上两个大大的眼珠黑漆漆地瞪着他,瞪得他心都酸了。

  那些孩子的爹娘很多都已或饿死或病死或战死,没了依靠的孩子们除了望着他,只能等死。胡顺官再不忍心连孩子们最后一点希望也不给,遂请了大夫给孩子们看病,连带着送药送米,最后他那双大手不自觉地就拿出钱塞进了孩子们的小手中。

  杭州城里处处喊他“胡大善人”,可他这位胡大善人手边也没多少银两了,眼看善事也即将到头。

  他正愁着接下来该怎么办,阿四拎着一大包金子放到了他的跟前,差不多有几百两之多。

  她放下金子后不停地甩着手臂,嘴里还嚷嚷着:“累死了,累死了,没想到拎金子也能拎得这么累。”

  胡顺官茫然地盯着她,“这兵荒马乱的,你上哪儿弄了这么些金子来?”

  “我埋在小院里的。”自打言有意搬走后,她那座小院就空置了许久,看着破败极了。当初她离开杭州之前,将这几年在漕帮当大管家赚来的钱全都换成了金子埋在后院地里了。

  这大清年间不比现代,没有信用卡、没有存折、没有提款机,拎着几十斤的金子、银子跑来跑去既麻烦也累死人了。她索性把全部家当埋进看上去有点像鬼屋的小院里,这不,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吧!

  胡顺官一把将成包的金子推回到她手边,“我不能拿你的钱。”她一个姑娘家,多点钱傍身总是好的,何况这些钱用来救杭州城的百姓根本是有去无回。

  “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用来救人的。”她还没笨到拿钱养男人的分上。

  说到救人,胡顺官满心颓丧,“这样一个个救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救好了这个,那个又把这个传染上了,几次三番还是白救。”

  阿四想到了现代社会打预防针的办法,“不如我们请大夫制一种专门治疗瘟疫的药,挨家挨户地发下去,彻底解决城中的瘟疫方才是根本。”

  这个办法正合了胡顺官的心思,“我去找大夫制药,就叫……就叫避瘟散。”

  阿四满心里盘算着,“说不定日后待杭州城恢复了生机,我们还能借着此时积德行善的好名声开间药房……”

  “我也是这么想的,此次救人让我觉得商人就该有行善之心。钱是赚回来的,也该散一部分出去。这药房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胡庆馀堂。”

  胡庆馀堂?听名字阿四顿觉熟悉,在现代,杭州清水街上那家百年老字号的药店好像就叫胡庆馀堂,正是红顶商人胡雪岩积德行善之作。

  如此看来,好像是她一步步推着胡顺官成为红顶商人胡雪岩的。

  她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啊?

  不能想,想着就觉得头晕。她踉跄了一下,亏得胡顺官眼明手快扶住了她,“阿四,你怎么了?不太舒服吗?”看她的脸色是不大好。胡顺官握着她的手,方觉她手心冰冷,观其色,却又满脸潮红,“你是不是发烧了?”

  阿四摸摸额头是有些烫,不过她倒经常生理热,所以也没当回事,“还好吧!”

  她一贯对自己的身体不加留意,胡顺官心里着急,也忘了什么男女有别,以额头贴着她的,试其体温。

  “这哪是还好啊?你在发高烧呢!”

  那些染上瘟疫的乡亲好像也出现了发高烧的症状,这些天阿四跟着他四处救人,莫不是……心里不敢多想,越想就越觉得心里没底。胡顺官不管三七二十一,打横抱起阿四,直奔医馆。

  往往最不好的猜测总爱变成现实。

  阿四感染上了瘟疫,加之多日忙碌,未能吃好睡好休息好,身体本就虚弱。瘟疫很快在她身上肆虐开来,不到半天的工夫她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世了。

  避瘟散用了,高热不退;醋熏了,酒喷了,她仍是水米不进;几个大夫斟酌出的方子吃了,她依然病得认不出他来。

  他一日日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消瘦却无能为力,起初他还着急,急得眼也红了,心也慌了。到如今,站在她的床榻边,他冰冷的手握着她同样失温的手,他的周身不住地颤抖。

  大夫说药用在其他得了瘟疫的病人身上都起了作用,独独对她……束手无策。

  他知道,她与寻常的病人不同,她是从百年后的未来穿越时空来到此地,人家从南方走到北方还有个水土不服,更何况她穿越了百年时光。无论是体质还是习性,都与此地人不同,药对她自然起不了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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