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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你累,我就不累了吗?”妈妈委屈地红了眼眶,哭泣的用途只在于安慰自己,“医生说我的血压很不稳定,要我定期去医院复诊,这些事你连问都不问。我要求得不多啊!我只要你能抽出一点时间来陪陪我和儿子就好,为什么你连这么点要求都做不到呢?”

  “我忙!我每时每刻都很忙,我的工作压力很大,我活得很紧张,我在跟时间赛跑你明不明白?”

  谁不想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他也想啊!谁又愿意那么晚还泡在公司里加班呢?可是现实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天上班准时打卡,晚一分钟这个月的满勤奖就喂了大老板的口。公司里每个人都是忙碌而紧张的,他们这些跑业务的人就是在跟时间竞赛,往往晚上一会儿,原本属于你的这份定单就落到了别人的口袋里。

  想活得更好,你就得遵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你必须明白时间的残酷性。站在起跑线上,你只能往前冲,没有歇息的机会,更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这些话即使说出来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老婆的神经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安慰的。他站起身整了整领带,这就准备离开。“好了好了!我上班时间到了,我还得去公司赶一份报告,你别再烦我了!”

  爸急匆匆地往外走,像往常一样,寒沙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吃着他的早餐。

  他希望爸能够多陪陪他,了解一下他的班主任是教化学的,不是教数学的;了解他所在的班级是高二三班,不是高一四班;他也不希望班主任以为爸和妈离婚了,因为学校的家长联谊会,他们家总是只有妈妈单独出席。

  但他知道,这些只能是在脑子中想想而已的希望罢了。爸很忙,为了这个家在忙。现在寒沙只希望着自己以后做了爸爸,能多给儿子一点时间。

  可是妈妈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爸,她追到大门口,扯着嗓子将最残酷的话喊了出来——

  “姓寒的!你今天要是这样走了,就再也别回这个家!”

  爸什么也没说,坐进车这就离开了家。他真的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大概是上第二节课的时候吧!寒沙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寒沙,老师现在有话跟你说,你出来一下好吗?”

  他跟着班主任来到了小操场,看到老师严峻的表情,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谁?是谁出事了?”是爸,还是妈妈?

  “你爸爸出了交通事故,现在正在第二医院。”

  老师还说了什么寒沙已经听不清了,他一路狂奔,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迎头看到的是急诊室乱糟糟的场景,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躺在急救床上的人。

  那不是爸,是妈妈——不是交通事故,是脑溢血。那时候,爸早已面目全非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他真的再也没有回家。

  寒沙没有流泪的时间,他只是不断地向上天祈祷,祈祷上帝夺走了爸之后,不要再将妈妈从他的身边带走。在加护病房外待了两天三夜,他向上帝要回了自己的妈妈,一个半身不遂、话语不清、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妈妈。

  十七岁的寒沙成了妈妈的监护人,他要监护她以后的人生。

  没有时间喘口气,作为家里惟一能自由活动的人,寒沙要出面解决爸的后事。悲哀是一回事,葬礼的麻烦却是他这个十七岁的男人完全解决不来的。

  什么摆灵堂、守灵,出殡、道别,这其中的种种礼节,乃至保险金问题,还有爸的公司应该付的抚恤金。零零总总将寒沙彻底地拖跨了,那时候他真的很希望有家处理葬礼事宜的公司能够出面帮他解决所有的问题。

  四年之后,寒沙就读于东方学院商科二年级的时候,他第一次系统地提出了葬礼全方位服务这种商业化运作机制。

  几个星期之后他见到了“DRAGON”集团董事会成员之一的易日,他让寒沙详细地说明了自己的创意,接下来他与“DRAGON”集团签定了用人合约。合约的内容之一是寒沙有权按自己的管理模式来管理这家葬礼一条龙服务公司,也就是后来他用于公司内部的自由支配时间观念。就这样,他正式加人这个超大影响力的跨国集团。

  又过了六年,当他习惯了慢悠悠、不急不缓的生活后,有个急匆匆、永远活在时间前面的女孩冲进了他的怀抱……

  “哇——哇——”

  没想到不仅是“夏三更郁闷排泄法”所向披靡,就连她的哭吼也比一般人来得凶猛。寒沙无可奈何地抹了把脸,虽然语速仍旧像平常那样缓慢,可是语调明显得急了起来。

  “你……你别哭啊!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这两年医学的发展对妈妈的病大有帮助,她现在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一小段路,说话虽然比平常人慢了一些,但是你已经可以听懂她在说些什么,我相信最终她一定会痊愈的。”

  同样的故事,他的初恋女友听到后只是把它当成了一个单纯的故事,故事结束,她催着他送她回家,说是很晚了,她还要回家喂小狗呢!

  差点成为他未婚妻的那个姑娘比他的初恋女友多了许多反应,她开口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我们结婚岂不是要我来照顾你妈?我可不干,我是不会和婆婆住在一起的,你请个全天候保姆伺候她不就行了。”

  在得到以上两种反应后,寒沙和她们的关系都没能维持多久,分手成了必然的结果。他不觉得痛苦,一个故事让他看清了两段爱情的本质,他知道自己要的不是那样的感情。

  可是,此刻坐在面前的第三个倾听者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只见三更一边将菜往嘴巴里送,一边把泪水混着口水往肚子里咽。即使在这么忙的情况下,她还能哭得特别大声,引得饭馆里所有的服务员都用责怪的眼神盯着他。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寒沙从口袋里拿出面纸替她擦着脸上脏兮兮的泪迹,不是他好心,只是觉得她太忙了,腾不出多余的手。

  三更吸了吸鼻子,顺便把嚼烂的菜咽进肚子里,然后呼嗤呼嗤地哼哼,“你好可怜……呜呜呜……”

  “还好吧!”他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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