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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本尊专与老天爷作对,他要水迢迢死,本尊偏要她活。”

  大步走进屋内,思皇毫不留情地夺下沐雨手中的酒壶,“水迢迢都快死了,你还喝什么喝?再喝你连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沐雨呆愣了片刻,抢过他手中的酒继续喝,用神情演绎着对“置若罔闻”的诠释。

  “水迢迢要死了,你到底听没听见?”

  思皇首度显示出自己的粗鲁,儒雅被摆在了一边,羽扇成了将人打醒的最好工具,“她受了凉,旧病复发,再加上怀有身孕,身体极度虚弱。就是九转还魂丹对她也失去了作用,她可能熬不下去了。你要是对她还有半点怜惜,就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话说到这分上,思皇自觉仁至义尽,更觉得只要沐雨还有半分感情就会立刻扑去水庐,扑向水迢迢。

  等了又等,沐雨竟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院内,兀自喝着酒,完全不露半分激动。

  用力拎起沐雨,思皇气得想揍他,“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你究竟爱不爱水迢迢?你怎么能忍心?她都要死了,你竟然还坐在这里喝闷酒?!什么仇恨?什么恩怨?都到了这分上,还有什么解不开?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去见她!”

  思皇将沐雨摔到院门处,气愤与激动交织,他忘了要称自己为“本尊”,忘了自己为了掩饰真实身份而刻意摆出的高人一等。

  半边身子陷在雪中,污了圣洁的雪染上不该有的污渍。沐雨侧目望着迎风独立的思皇,像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又不是大夫,我救不了她。别来找我!”捡起地上摔碎的酒壶,他将里面残存的最后一口酒倒入喉中,越想求醉反而越清醒。

  思皇恨不得将他揍到地府,或许阎王爷能将他吓清醒,“你还是不是人?你杀了人家的亲姐姐,人家杀了你,你们也算两清,看在夫妻一场的分上,如今她都要死了,你难道连去看她一眼都觉得浪费?好歹她还怀着你的骨肉啊!”

  醉卧雪地,沐雨沉重的身子难以站起。

  连沐雨对水迢迢都如此绝情,世间还有真爱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爹病逝不久,我娘就去世了吗?”

  沐雨仍卧于雪地,毫无反应。浑澹却是一怔,夫人的死……

  “因为她感到绝望。”上辈人很多复杂的情感,思皇是近日才领悟透彻的,“她倾其一生终于明白最爱的人是谁,那人却因得不到她的爱而郁郁寡欢,英年早逝。她对生感到绝望,便萌生随我爹而去的念头——沐雨已死,水迢迢唯一能再见到你的办法便是随你而去。”

  “我不想她死,我不想看到她死。”

  飞雪顺身而起,沐雨飞跃到半空中,重振鱼肠剑之勇,“是我害了她!要不是那日我忍不住思念之情,跑去水庐看她,她什么事也不会有。现在她病了,病重了,我更不能现身。我是她们姐妹俩的灾星,只要我不在,她们就会平安。”

  沐雨真的是这样认为的,他假死,迢迢的病情竟然比三年中任何一年都更稳定,甚至能支撑到腊月。只要他一现身,她就病得难以起身。

  他是克星,沐雨是水迢迢的克星。他已经克死了一个水迢迢,不能再克死第二个。

  沐雨迷蒙的双眼出神地望着雪地,太白了,叫他眼花,看不清真实的木渎该有的色彩。

  因为不曾亲身经历,所以思皇不能理解他因爱而起的骚乱,“你都不要她的命了,本尊更无须再跟阎王叫阵,她的命就随她去吧!水迢迢再也不用等待年年雨水时节。”

  甩开镶有狐狸皮毛的衣袖,思皇的身后跟着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浑澹。

  “忘了告诉你,水迢迢或许不会死于旧疾,而会因难产而亡——终究还是你杀了她,杀了她最后残存的希望。”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

  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

  嗟因循、久作天涯客。

  好痛,全身都痛,尤其是肚子阵阵疼痛让她好想……好想死。

  水迢迢僵硬地躺在床上,她既不因为身体的疼痛而辗转,也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响声,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半闭着眼,她伸出右手抚上松散的发髻。

  桃木簪子……她的桃木簪子……沐雨送她的桃木簪子……

  簪子不在了,她记起来了,那日她仿佛见着了沐雨,她追出水庐想寻回他,再回来就不见了桃木簪子。

  不能丢!那是沐雨留给她的,即便死,她也要戴着它下地府去找他。

  她挣扎着想要找到那支桃木簪子,虚弱的身子倒在床边,两腿间有暖热的水不断地流出。孩子……她的孩子!

  捂着肚子,她想叫却叫不出声。那是沐雨留给她最后一份希望了,老天难道要连这份希望也没收吗?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水迢迢挣扎着想要叫人,腹部的痛楚却紧似一阵,虚汗不断地从她的额上流下来,湿濡着冰冷的躯体,她冷得颤抖,抖掉了最后的信心。

  思皇和浑澹闯进水庐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这一幕,如果他们再晚来一步,别说是九转还魂丹,即便是九天玄女在世也救不了她。

  “浑澹,你去烧热水,这里有我。”思皇镇定地安慰着水迢迢和自己,这时候他已经顾不得用尊称了。

  “你……行吗?”浑澹不肯定,别说是生孩子,他连女人都没做过,养尊处优惯了,皇阁主人当接生婆的能力叫人怀疑。

  可此时大雪封住了道路,除了他,还有人能救水迢迢和腹中的孩子吗?“别啰嗦,快按本尊的要求去做。”休怪思皇摆架子,谁叫手下的人个个当他是无能呢!

  遵他的命,浑澹去烧热水。思皇又做大夫又做产婆,忙活开来。

  与阎王叫阵了两个时辰,思皇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你倒是用力啊!”他冲水迢迢发火,“你这样究竟是想害死自己还是孩子?”

  别怪思皇对产妇生气,实在是水迢迢全面放弃的模样叫他心急。无论他如何鼓励,如何激励,水迢迢都是一副等死的模样,再这样下去,腹中的胎儿会先一步去见阎王,她的命也会被她自己拖死的。

  水迢迢早已放弃了生的权利,等着走过奈何桥。只是可怜腹中的孩子,尚未看到人世就得陪她去死。这样也好,将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生下来受尽磨难,倒不如跟着她去阴曹地府与爹团圆——孩子,你就认命吧!

  “你振作一点好不好?”她一心求死,思皇偏不叫她死,“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见到沐雨了吗?我告诉你,沐雨根本没死,所以如果你死了,那才是阴阳相隔呢!”

  什么?他说什么?他说沐雨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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