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于佳 > 沐雨水迢迢 | 上页 下页


  为了她,他可舍命。

  “值得吗?”

  床上的人病得昏昏沉沉,如何听得懂她的提问。她也不需他的回答,伴随着一勺勺灌进他的口中再流下的汤药,她喃喃自语:“不值得的!不值得的!要知道,对仇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对我这么好。”

  汤药他喝进去多少是多少,她并不强求。与天争,结局总是悲惨的,这她早已知道。将碗放在一边,她怔怔盯着他昏迷中的病容。

  袖中藏着断掉的碧玉簪子,捏着它,簪子直指他的咽喉,力道上前,却又退缩。再瞧放在枕边的鱼肠剑,那股比仇恨更深的怨气重新聚集,碧玉簪眼看划向他的咽喉——

  “迢迢……迢迢……”

  沐雨蓦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将水迢迢一把抱在怀中,紧紧地勒着,两人间连呼吸都是多余。

  “你……你放手啊!”

  成亲三年,他们之间亲密的次数屈指可数,水迢迢不习惯离他那么近。他的身上总有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像她身上的药味一样不招人喜欢。

  她越是挣扎,他越要将她紧紧拥抱,像个任性的娃,“我只是想看迢迢……看着迢迢开开心心地活到每个雨水时节。老天,你见死不救,你枉为天!”

  姐也为她怨过天——水迢迢蹙紧的眉像雨水淋出的发丝纠结,老天若是有眼,她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更不会成为他的妻。握紧碧玉簪,她像他抱她一般,抱紧这根断簪。

  沐雨似清醒却又迷糊,滚烫的身体温暖着水迢迢,他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流露少有的脆弱,“为什么你总是离我那么远?迢迢,为什么我无论怎么对你,你都不对我展露笑脸?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爱上我?”

  “别说了,你需要休息。”她想将他推到床上好睡,奈何拗不过他的力气,只得作罢。

  沐雨纠缠着她,将身体全部的重量交给她,他只想依靠她,就这一次,他太累了,爱得太累了,放纵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就放纵这一次吧!

  “我不是故意要用剑伤你的……相信我,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想累你年年病重,年年煎熬……我不想的……早知道是你,我宁可伤自己也不会伤你……我宁可一命换你一生……”

  他的话让水迢迢为之一怔,她如痴如狂不断自语:“早知道?没有早知道!早知道我宁可死的人是我,我不要你一命换我一生,我只要你一命换一命……一命换一命。”碧玉簪从袖中露出锋芒,她几乎就要将它刺进他的身体里,却被他一声长叹挡住了力道。

  “迢迢,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爱上我?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啊!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了你……”他半眯着眼,不似清醒,“即便当日你握着碧玉簪想要杀我,我还是在见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你。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碧玉簪收回了袖中,只为了他那句“第一眼就爱上了”。

  别问我——水迢迢不断地摇首,她比他更想知道答案,她究竟该拿他怎么办?

  蹉跎中,沐雨逮到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他仿佛握着鱼肠剑,“告诉我该怎么爱你,说啊!你说啊!”

  “你不该爱上我,你爱的人根本不是我!”

  骨瘦如柴的手从长着茧的掌中抽出,她抽身离开他,独自站在屋外那片雨水中。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重门须闭!

  原来病在床榻之间竟是此般难熬,沐雨总算是尝到了个中苦涩。

  前年他也带伤归来,好在伤在手臂,包扎后无须卧床。去年,伤在胸口,他只躺了一天,便借口伤势无碍起身了。今年全身多处遭受重创,再如何难熬,他终究还是无法摆脱这令人厌烦的床榻之间。

  锦被华帐抹不去被困的烦躁,难怪水迢迢总是不给他好脸色看,躺久了的确让人难以心平气和。

  然而,躺在病床上也有令人兴奋的。平日里,他从没有机会这么近地注视水迢迢,如今她就端坐在床边,他如饿汉将她看个饱。

  “你做什么盯着我?虽然高热已经退下去了,你还是该好好休息。”水迢迢也很少有机会挨他这般近,记忆里她总是病得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她却不想看到他。从未想过,他也有苍白着病容躺在床上让她照顾的一天。

  年年雨水时节,年年她熬过生命的寒冬,年年他在生死边缘挣扎。他所受的伤一年重似一年,谁知道哪一年他将无法再站在她的面前?

  死——她要他死啊!可想到他会死在她的眼前,心底的寒意又因何升起?

  不愿想太多,她操过他的衣裳,拿来许久不动的针线。他的衣裳不多,跟柜子里一件件她大多没机会下床,更没机会穿上的衣裳相比,他的衣裳更是少得可怜,就这几件他仅有的衣裳却因为这次受伤破烂不堪。

  她的身子不允许她为他做新衣裳,他又不想面对缝衣大嫂,只好暂且帮他缝补一番。衣裳已经浆洗过了,血腥气虽已洗去,却留下淡淡痕迹难以磨灭。

  针穿过每一处裂口,线补上每一处缝隙,却补不齐原本的完整。

  水迢迢就坐在他的面前,像天底下所有平凡妻一般为夫君缝补着衣裳。这感觉美得让他心动,却抵不过他的心疼。

  渗着血的掌捏了捏她冰冷的手,他埋怨起她来:“你身子刚刚有所好转,休身养神最是要紧。这衣裳放在一边吧!等我好些,让隔壁张大婶帮忙给补补就罢了。”

  她不理,照例穿针引线将每一处缺憾补上,“你躺着好生养养吧!”

  “真的不用你缝……”

  “你就让我为你缝上这件衣裳吧!”那每道口子记录着他为她挨的每一刀,总共是三十五刀,其中两刀差点毙命。她要一针针记在心里,记住他曾用他的阳寿为她续命,“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就让我为你……”

  忽来一阵朗笑——

  “你这伤养得好生滋润啊!”

  轻笑伴着羽扇越过屋外的雨水飞入堂间,只见思皇满身白衣白裳,不沾半点湿润。跟随他而来的还有那颗“混蛋”,习惯立于主子的身后,他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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