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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一年前,世面上沸沸扬扬传闻他要娶革嫫女主的时候,我问你,你就拿这话搪塞我。的确,他是没娶咱革嫫最有权势的女人,可他也没娶你啊!

  “你别当你阿爹老了,关在家里整日的不出门,就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我心里清楚得很,这次临家老九领了位小姐回来——人家都找到新娘子了,你还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老爷子气得拿拐棍使劲捂着地面,二儿媳和三儿媳一齐上来劝慰。看着两个比他闺女年纪还轻的儿媳,老爷子心中更不是滋味。

  为什么他这个闺女就不能像平常女儿家一般好好地找个人嫁了呢?

  “你当阿爹不知道吗?这一年你把画舫收起来,改走陆路。你躲着他,避着他,不是对他断了情,你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想让他看清你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你甚至谎称自己嫁了人,死了丈夫,改称‘贺夫人’在外头以煮酒为营生,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阿爹年纪大了,可阿爹心里还清朗着呢!你到底要胡作非为到什么时候?”

  拐棍一下一下,与地面碰撞发出砰砰声,那声音撞在她的心口,痛极了。

  “阿爹,女儿不是胡作非为。女儿只是害怕错过,您知道的,您知道错过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错过”这个词对闺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一年,舫游的阿娘病了,病得很重很重。舫游相信民间的传言,说是只要去紫竹山上的仙观跪求七日,神仙便会听见你的祈求。

  她去了,整整跪求了七天七夜,无论跟去的妈妈、丫鬟怎么劝,她就是不肯起来。待她跪满了七日,下山回到家中时,她阿娘已仙去了。

  她错过了与阿娘的最后一面,从此以后凡事她积极争取,见到喜欢的东西便不离不弃,如随身膏药一般贴着。

  骆老爷子还记得他曾送给闺女一条全身有着金黄绒毛的小鸭子,她喜欢极了,居然连睡觉都抱着它,直到一觉醒来,躺在她枕边的小鸭子再也不动了。

  闺女傻了,双手托着小鸭子久久不肯松开,直到她二弟兽行抢去小鸭子埋了,她还缓不过神来。

  在阿爹的眼里看来,临老九就是舫游枕边的小鸭子,她抱得太久太紧,临老九怕是要给她闷死了。

  他闷死了不要紧,阿爹心疼闺女啊!

  “舫游,就当阿爹求你好不好?别再等那个临家老九了,我知道你喜欢人家,可人家对你又如何呢?就算你不顾自己的颜面,也顾及一下骆家的颜面;就算你不顾及自己的心,也顾及顾及阿爹疼你的心;你喜欢他,你宁可赔上你的颜面和感情,可你不要再牺牲我们骆家的颜面和感情了——放弃吧!你们那是孽缘!是孽缘!”

  跪在阿爹的面前,舫游重重地磕头,“让阿爹担心,是女儿不孝。阿爹,你就再容女儿照自己的心意活上几日吧!就几日!几日之后,若临老九不肯登门提亲,不管他是否成亲,女儿都不会再见他。我答应你,几日之后,不嫁临老九,女儿的婚事就由阿爹决定。”

  她曾跟自己打赌,如果她全然的后退能换回临一水的进攻,那她便是赢了;若她的放弃换回两个人此生的分离,那便是天意。

  她赢了,临老九的确在意她,甚至不能没有她。

  可……那是爱吗?那就是足以让两个人相守此生的爱吗?还是,他只是习惯了她追在身后的日子,某天忽然回头看不到她,他有些急了,有些别扭,有些不能适应。

  这不是她要的胜利。

  走了大半旅程,才发现走错了路。

  她的爱情之路有点背,可她总不会背一辈子吧!

  “阿爹,我去去就来,有些事也许今夜就能给了结了。”给阿爹磕了头,舫游招呼一旁的青梅,“取煮酒的器具来。”

  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老爷子欲拦下她,“闺女……”

  “阿爹,我去去就来。”

  她甩开男装宽大的袖袍,大步朝外去了。

  “唉——”

  骆老爷子重重地叹着气,拄着拐也跟着往外走。那两个儿媳妇立马跟了上来,“公公,都这么晚了,您就别……别跟去了,大姐知道怎么做的……”

  “我不是跟着她去临家,她不嫌丢脸,我还丢不起那个人呢!”拐棍一转,朝偏门而去,他头也不回地应着,“我是去跟你们六小叔聊一聊,他书读得多,见识也多,或许能拿出个主意来。”

  两个儿媳私下里一嘀咕——六小叔骆品?那可是斜日女主的夫君呢!

  青梅放下煮酒的器具,径自去了,房里忽然只剩下临老九和舫游二人。

  “你……你这么晚来我家,就是为了给我煮酒?”

  “合卺酒何其重要,你自然得先品上一品,觉得滋味对了,我就照这个味道在你大婚之日煮同样的酒。”

  合卺酒!合卺酒!她当真要煮合卺酒给他?

  她不说话,以小炉煮水,这工夫她将清澈的液体倒入竹筒内,临老九眼前一亮,“你以竹酒当合卺酒?”

  “你不是一直想喝吗?我成全你。”

  她静静地煮酒,他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个动作都是那样优雅,甚至华丽,光是看着,他就醉了。

  竹酒已成,她斟出酒来端到他面前。

  是竹酒,也是合卺酒,她本以为今生有幸与他同喝一杯合卺酒。如今合卺酒已成,品这合卺酒的也确是他们二人,可她煮的合卺酒却是为了他和别人的婚事。

  他小心翼翼地啜着,一点点品着,像是怕喝完再也没有似的。一杯下肚,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还是分不出这是酒是水。”

  “让我来告诉你吧!”她有心解开他一直埋在心头的谜团,“这只竹筒原来是装二十年以上陈酿的女儿红,倒出酒之后,竹筒内仍弥散着女儿红的味道。我以竹林清泉倒入筒中,再以沸水蒸出竹筒内的酒气。所以你喝着有清新的酒味,却又似酒非酒,如水非水。”

  他再品一口,果如她所说,“我照着你的办法煮了你上回留下的竹筒,为什么却不是这个味呢?”

  “煮一次,酒气散了大半,你再煮第二次,自然不是那个味道。”

  他最想知道的秘密,她说了,他对她还有兴趣吗?将竹筒内剩下的酒倒入酒壶中,她极小心地把酒壶收好,“这壶酒供你成亲之日做合卺酒用。”

  “那个……我成亲的日子还没定,用不着这么着急收起合卺酒吧!”

  她收拾着桌上煮酒的器皿,看都不看他一眼,“煮好的酒放进地窖里,待用时取出便可——你大喜的日子,我未必当场煮酒。”

  “你不想参加我的大婚?”

  “也许那日碰巧我得出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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