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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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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心画美 “夫君,大庭广众之下你又拉又拽的,成何体统?” 她还有心思收拾衣衫,看不出他眼睛都充血了吗?“你……我问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骆鸢飞的愤怒丝竹依旧视而不见,温和的笑容更是一如从前,“你不是说你画美人图少不得美人,要我为你寻美嘛!既然是夫君的命令,我怎敢不听?这不紧赶着就把这事给办成了,你要是觉得这些美人不合你心意,你再派个小厮跟我说,我上王宫中给你寻美去,无论如何也要让夫君你满意才行哪!” 她口口声声为了他,竟让他发不起火来。可心里那个别扭劲却一时转不开,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照理说她帮他寻来这许多的美人,他该高兴才是,怎么无端地烦躁起来? 肯定是连日来未能作出好作品,他才会这般心烦意乱——他如是告诉自己。 “你可真是贤惠,连这种事都替我操心到了。我当初娶你,还真是没娶错。” 她不聋不傻,听得出来他轻描淡写中夹着讽刺,这话倒是换来丝竹一声长叹:“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也只有这句话了。” 听上去挺伤感的,骆鸢飞禁不住追问道:“你是不是后悔嫁我为妻了?” 她该后悔的,哪个女人受得了自己夫君常年住在外头,说是夫妻,却形同陌路……恐怕连陌生人都不如,她不会怨恨一个陌生人,可她却是怨恨他的。 胸口忽然一紧,为她即将给他的答案。他是在乎她的,虽然他鲜少留意。 “有什么可后悔的?” 就像出嫁前婶娘说的那样——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她是没有娘家可回的妇人,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压根不让她有后悔的余地。 “现在我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再砍竹子,雕竹根。也不想想,我原本是什么出身,能穿上这身金衣就该偷笑了,哪里还会不识趣地后悔。”就算有,也早被日复一日忙碌的白日和空虚的凉夜交替着冲淡了。 他沉默良久,忽然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莫非,你希望我后悔嫁给你?” 她的笑容中藏着几许认真,她这么一说他反倒没主意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后悔,你可以……” “我可以怎样?”她自己一直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倒提了出来。这也好,看看他能给出什么良策。 他也说不上来,一个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一身的荣华富贵还是夫妻间的举案齐眉,是稳坐家中相夫教子还是奔赴商场做王当将,他不知道。 老爷子要骆家世代富贵,子孙满堂;老大要四处漂泊,看尽大好河山,寻其所求;老二要为所欲为,横行乡里;二嫂要夫君的身边唯有她一个,要猛儿健康、聪明,要他们父女时刻守在她身旁;猛儿要糖果,要风筝。 他要什么? 他这一生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画尽天下美人,画出最美的女子。富贵、身份、权利,甚至情爱,于他都无意。 他从不认为自己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成亲三年,当她过继儿子,当她在众人面前帮他寻美,当他惊觉有件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悄悄消逝,他才开始反省他的自私其实伤害最大的人是她。 她本可以嫁个工匠或是农人,守着几亩田、几间屋,拉扯着儿女过安稳自在的小日子。 是他误了她啊!要她替自己担负着骆家的重担,要她守着一室的冷寂还得在众人面前端着骆三夫人的架子,若非已然绝望,有哪个女子会出面替自己的丈夫遍寻天下美人? 在她端着酒杯狠下心肠帮他寻美的刹那,他就该把她想要的……还她。 不能一错再错了! 他轻启唇齿,明明是递到嘴边的话,说出口竟比移山还难:“你……你若是愿意,你可以离开骆家,摆脱……摆脱骆三夫人这身累赘。” 骆鸢飞此言一出,丝竹顿时面如死灰。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她无论怎么努力也逃不掉的这一天。 “你后悔了?” 骆鸢飞一惊,她这是什么话,他刚刚还问她,嫁给他,她是不是后悔了。才片刻的工夫,怎么这问题就转到她嘴巴里了。 “我……我后悔什么?” “若不是后悔,你为什么每夜每夜将我独自留在骆府;若不是后悔,为什么自从娶我进门,你便留在空竹轩,不再回来;若不是后悔,为什么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就真的让你那么厌恶吗?厌恶到连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欲望都没有?” 忘了那狗屁骆三夫人的尊贵吧!忘了妇人该遵守的礼数吧!忘了站在她面前是她日日躲在竹子后面偷看的那个青衫少爷吧! 她忘了所有,像个受尽冷落的弃妇对他发出责难。 身为人妻,在过继儿子的同时帮夫君遍寻美人,这本是下下策,她却不得不出。赌的就是他对她最后一丝怜惜,可怜她连“可怜”二字都当不起。 受够了,她当真受够了。 顾不得宾客还在厅里,也顾不得刚认的儿子正躲在梁后偷看她这个新上任的娘亲毫无体面地嘶吼着,她不要再守着规矩认命地当个连夫君都嫌弃的夫人,她宁愿自己还是竹林间那个怀春的少女,即便那会浪费她这一生的幸福,至少她保有了遐想幸福的权利。 然而,三年的时间,她每日努力尽责所求的不过是他的认同,既然他已然后悔了,一切于她毫无意义。 吸吸鼻子,眼泪是对着烛花独自守夜时才可以任意流淌的玩意。丝竹抽身离去前明白地告诉他:“若寻到你心仪的美人,你就弃了我,另娶他人吧!” 她……可以放心地回房雕刻最后的那张竹床了。 她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对着竹林间的美人,骆鸢飞挥毫泼墨,心思却飞扬到几里外的骆府,紧紧地系着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妻。 什么叫弃了她,另娶他人? 他娶谁啊?要是他随便娶什么人都可以,当初又何必独独钟情于她。 不就是认为这世间没有比她更适合顶着骆三夫人这个头衔的女子嘛! 这三年里,她为骆家付出的,为他这个不尽责的丈夫付出的,他一一看在眼里。对她的愧疚日渐浓烈,他却不知该为她做些什么来补偿。他的无欲无求比之她不停地为骆家挣家业,总是那么的不协调。 放了她,不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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