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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他忽然一个箭步踱到她的面前,逼近她的身前,她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染得她的脸滚烫。

  “一个小小的印书女居然比当朝一品大臣更早知道官员的升迁?”

  他凑到她耳边嘀咕,软软的声音配合着软软的气息侵袭她的颈项——这家伙玩阴的。

  何夫子屏住呼吸,努力维持面上的笑容,“那你要不要听听一个小小印书女的建议?”

  “洗耳恭听。”他玩味的笑容显然未把她的话当真。

  哪怕只听进去一句也好,何夫子郑重其事地警告他:“和八爷保持距离,尽可能地远离夺嫡之争——何焯,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怔怔地望着她,许久忽问:“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如果只是坊间的一个印书女,我很难不把这些当成一句玩笑。如果你是以四爷家包衣的身份,我会把你的话当成党派之争。何夫子,你劝我不要亲近八爷,可你自己却是四爷的人,这又叫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呢?”

  他的话值得玩味,何夫子不动声色地听着,既不解释,也不打断。

  何焯索性直说了:“你口口声声要我明媒正娶,你信誓旦旦要做我何焯的夫人,可你甚至没告诉我,你是雍亲王府里的人。你对朝局洞若观火,你甚至比当朝正一品的大臣更早洞悉圣上的决议,然,你又同我说了些什么?

  “何夫子,你让我觉得不可信,你知道吗?我不能娶回家一个我全然不信任的女子,即便我喜欢你,甚至迷恋你。”

  何夫子淡然地微笑,并未将他的话当了真,“你如果想找借口推翻那天打赌的事,大可不必。因为我也没将打赌的事当真,我可不觉得你一个亲王府的上宾能娶我这么一个印书女。”

  她太过自信了,他欢喜的正是她与身俱来的这秉性,而痛恨的也是她这份庞大的,毫无理由的自信。

  “你的身上有太多谜样的东西,它让我着迷,又让我想逃离——何夫子,你知道,我不是在玩笑。”

  打何家书坊出来,何焯就进了儒茶青幽。

  有时候他会感叹上苍戏弄世人,同样是女子,为何何夫子与喏喏小姐会有天壤之别呢?前者粗鲁,后者文雅;前者迷惑世人,后者为尘世所迷。同样想嫁他为妻,前者虽言明,他却不知所措,后者藏着掖着,他同样知道,同样……不知所措。

  “润千,自打你进了廉亲王府已许久不来我这里坐坐了。”乍见着他,喏喏小姐近乎梨花带雨。

  何焯少不了一番安慰,“新入王府,功未成、名未就,加之很多规矩都有待熟悉,遂极少出门,都忽略了老朋友。”

  一句“老朋友”,他希望她能听得明白。

  他显然高估了喏喏小姐的理解能力,他话音未落,她已攀附着他的手臂哭诉起来:“润千,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好多事,你都不知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个卫小爷,听说跟当今圣上还攀着亲,时常过来粗言秽语的,叫我一个小女子可如何是好啊?”

  正说着,那位卫小爷就登门造访了。

  “喏喏小姐,昨儿我送来的老君眉尝了没?味道如何?要觉得好,我再叫人送来。”

  喏喏小姐躲在何焯的身后轻声答道:“喏喏不敢劳烦小爷破费。”

  “破费个什么?那些个玩意不值什么。”卫小爷见喏喏小姐以身前的男人遮挡,顿时来了火气,“你这是干什么?好生坐会儿,咱们两个说会子话啊!”

  何焯并不想卷入这些污七八糟的是非中,可叫他坐视喏喏小姐不理,他又办不到。思来想去,他上前先招呼这位卫家小爷,“小爷哪里人?面生得很,不是这儿的常客吧!”

  “家父在外任官多年,我刚随父亲回京,这会子面生,瞧瞧不就熟了嘛!倒是你……”

  卫小爷手里的扇柄直指着何焯的鼻梁,“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写了一手好八股,却屡试不中的何焯、何润千嘛!家父倒是时常夸赞你,可我不懂,一个自己都考不中的书生还能教别人如何写文章?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又拉着众人调侃何焯:“我听闻你前些日子跟个印书女打赌,说是她能挑出你的错,你就娶她为妻——怎么?都这么些日子了还没办喜事呢?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旁的没有,喜金我可多得是。”他拍拍手,旁边的小厮忙递上一叠银票,烧得人眼都红了。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大家,众人一片笑闹之声,把个何焯晾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喏喏小姐见众人都不把何焯放在眼里,抬出尊佛来震慑震慑,“何公子如今已是八爷府里的人,他还任职于南书房,那可是多少金榜题名的举子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未料到,这一句话倒给了卫家小爷以契口。

  “你还休抬出八爷来吓我。”

  卫家小爷洋洋得意地挥舞着扇子,一张笑脸让人想用力撕下来,“八爷那是什么人?算起来,他还是我表哥呢!实话同你说了吧!八爷的亲娘那是我亲姑,咱也是皇亲国戚那拨的。”

  他一个从外地进京的官员子弟,正愁找不到机会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里好好显摆显摆。喏喏小姐正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卫家小爷赶忙把他的靠山抬出来晾一晾,也好叫京城里头那些达官显贵莫要瞧不上自个儿。

  他的靠山有没有震住旁人尚不可知,倒把刚进廉亲王府的何焯给震住了,什么人不好遇,竟遇上了八爷的表弟,良妃的外甥。

  他怯怯的表情于卫家小爷来说更像是一种鼓励,卫家小爷一把拉住喏喏小姐的手,“今儿个小爷我就把话挑明了,喏喏小姐,小爷我是看上你了,收你进房怎么样?我这就叫人抬了轿进府,打今儿起,你也算富贵了,哪还用得着在这里卖茶啊?”

  喏喏小姐尽可能逃离他的魔掌,她还不时地使眼色给何焯,关键时刻他得救命啊!“小爷,您说笑呢!”

  “小爷我从不说笑。”

  今天大家还都不说笑呢!何焯头大地想到,他试图上前为喏喏小姐解围,可为了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开罪八爷也就算了,事后喏喏小姐万一误会他想娶她,那可怎么是好?

  关键时刻顾不得许多了,何焯一把拉过喏喏小姐冲卫家小爷吼道:“你这是抢亲呢!”

  “我就抢了,小爷我看中哪家姑娘,我还就要了,怎么样?”

  卫家小爷冲底下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些小子顿时将何焯团团围住。眼见着他就要被莫名其妙地打个半死,却听门外一声吼——

  “谁敢动我男人!”

  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系着围裙,脸上还沾着印泥的女子拎着拼好的书版就进了儒茶青幽。她现在的模样与儒雅二字根本沾不上边,可见着她,何焯竟没来由地感到安慰。

  他乡遇故知是否就是此刻他的心境?

  何夫子拎着沉甸甸的书版,几个大步就停在了卫家小爷跟前。两眼一瞪,她人刚到就吓得卫家小爷一个踉跄,“是你?是你想动我男人?”

  “你……谁啊?”卫家小爷从初来的惊慌中缓过神来,上下一打量,压根没把这个脏兮兮的印书女放在眼里,“你要是想挨打,我就连着你们俩一块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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