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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他此话一出,她顿时兴奋起来,“你终于肯去掉那个尊贵的称呼,唤我名字了。我早就说我们之间不必拘谨,如儿时一般就好了,你总不肯听。现在倒好了,倒好了——看来我还非得夺天下不可,夺得了天下,你我便能如从前一般了。”

  她这话听在他耳里简直如同笑话,“你夺天下难道只为了你我能如从前一般?”

  “不错。”罢月忽然正色起来,脸上再不见半点玩笑之意,“若我能夺得天下,我就能恢复你的赤袍贵族身份,你便不需再做黑衣杀手,你就不会再受伤,你就可以真真正正得陪在我身边——这便是我要的。”

  他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痴痴地看着她,她的心意早在这只言片语里都说白了,也说透了。

  这些年来,每每他浴血归来,她总窝在这间小屋里替他包扎伤口,给他心上的安定。也唯有对着她,他还能有几分平静如旧。

  不是没想过换下这身黑衣过几天平常的日子,可他的命早已卖给了斜日殿下,他没有权力改变自己后半辈子的命运,更不想依赖旁人,尤其是她。

  不能连他们之间仅有的平衡也被打破,绝对不能!

  他眼神中的闪烁,她想装作看不见都难。他是斜日的人,他想保他的主子,今日的她成了他主子的头号敌人,却说其中因由全是为了他——说起来实在讽刺,可事实偏就这么讽刺。

  起身,不用他送,她知道在适当的时候该走人了,这才不会莫名其妙死于他的刀下。

  为了斜日,他是任何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可她不伤心,因为有些事和这人心一样现在还晦暗不明,待事情清了,人心自然也就醒了。

  她不着急,且等着,慢悠悠地等着。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他会明白……她的心。

  “临走之前再跟你说句体己的话——我已经联络了西陵客,我要借西陵家残存的势力夺取天下,我功成之日就是西陵家族赤袍加身之时。”

  斜日初年六月十八,国丧,诸事不宜。

  “江山易主这种万金时刻,王叔你还要三请四邀才肯往宫里走一趟。真不愧是二闲王啊!”

  罢月笑呵呵地朝二闲王行了礼、道了福,那边也大咧咧地接了,并不谦让。

  “我说罢月小主啊!我那府里正进了一批南方来的歌舞姬,我看得正欢,你急找我进宫做什么啊?”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和王嫂这一阵没见着王叔,心里记挂着您。可您也知道,国丧期间,诸事不便,遂只好请王叔您进宫了。”

  罢月说话的工夫细细打量着她这位鲜少得见的王叔。他那颈项上的红痕看着像是胭脂染上去的,没准出门前还跟哪个歌舞姬打得正欢呢!这样的人领着革嫫三分之一的兵马,迟早是要出事。

  “王叔啊,您日日在府里玩着闹着,领的那些兵马都不用管的吗?”

  “兵马?哎,罢月小主,你到底不是理政的人,一点都不懂朝廷里的事啊!兵马是需要我管吗?不用啊,当然不用。要都由我来管,养那么些个大将、副将、参将做什么?”二闲王一本正经地说着,再一本正经地自袖中摸出个绣得极精致的荷包来,随手把玩着。

  罢月睇了一眼那荷包,装作看不见,继续说道她那点心思,“王叔您是爱热闹的人,顶着个差事玩起来也不便当,倒不如把差事全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忙去闹,做个真正的闲王,如何?”

  “我现在就把差事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忙了,每天过得清闲得很。真的!”嗅嗅荷包,他惬意极了。

  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装模作样?罢月叹口气,索性跟他挑明了说,“我的好王叔,好有福气的王叔,您就做个名副其实的闲王得了,还操那份子心干什么?”

  “不操心,我什么时候操过心了?”他凑到罢月跟前,在她耳朵边上小声嘀咕:“跟你说句咱叔侄间的私房话,你王叔我这辈子啊就是个闲人命,不愿意操心,也操不来心。就这么闲荡荡地活着,图个啥?就图个自在呗!”

  “是!自在!王叔活得自在,那这兵马的事……”罢月就等着他一句话呢!

  “兵马?什么兵马?”二闲王听得糊涂着呢!

  这八成是平日里酒喝多了,年岁不大,脑子就开始犯糊涂。罢月只得再提旧事:“您手上那些兵马都交给什么人掌着呢?我倒知道几个合适的人选,像黄巍、莫宁然、张四道,那都是久经沙场,禁得住操练的人,王叔您看……”罢月说的那几个合适人选大多跟素萦王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那位张四道就是王后的堂兄。

  二闲王朗声笑道:“我的小主嗳!这些兵马是先王,也就是你父王——我王兄托付给我的,你知道吧?这些年里都靠那么些个人掌着呢!我这才得清闲,要是换了人,说不定我还得操心。都跟你说了王叔我不是操心的人,就这么优哉游哉地过着挺好……挺好。”

  他是真傻还是在这里装佯?罢月已经不想再深究了,总之他不打算让出兵权这才是事实。

  不让便不让吧!

  “我也是为王叔后半辈子的清福考虑,王叔要是觉得现在过得舒坦就这么过着。怕只怕好日子过到了头,您想操心也操不上啊!”

  罢月话说至此,告了礼,这便拂袖走人。

  二闲王望着她的背影仍在那里大呼小叫的:“哎,你请我进宫怎么也不搬出宫里头的好酒好菜让王叔我尝尝啊!这不是白叫我走这遭嘛!早知道就不来了。”

  他这边咋呼着,忽听一声铜器的碰撞声,惊得他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

  原来是一青衣宫人,正端着铜器不知要往哪里去呢!

  迎面见了二闲王,自是要叩头问安的,“斜阳殿青衣九斤半给王爷行礼了。”

  九斤半?这是什么鬼名字?怎么会有女子叫这样的名字?二闲王瞪着眼睛瞧了她半晌,“你……你在斜阳殿做事,是斜日女主手底下的人喽?”

  “回王爷的话,九斤半确是伺候女主的。”

  二闲王点点头,忽拔出身边的佩剑直指她的咽喉,“你站在这里很久了?”

  “不久。”

  “你都听见罢月小主跟我说的那些个话了?”

  “没有。”

  “你这样说,以为我就会信了?”

  九斤半微微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不是他说一句她应一声嘛!怎么现在不说话,反倒叹了气来?

  九斤半跪着回话:“王爷就是王爷,此时此刻九斤半说再多也抵不过王爷的疑心,倒不如不说话省口气力。”端着铜器在假山后头不动不移地蹲了半晌,现在又跪在这里向王爷回话,她不累除非她是铁打的人。

  二闲王好笑地盯着她,这等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还怀揣着省口气力的心思,这样的宫人还真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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