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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墙与柱、挑高天花板垂下的阿拉伯吊灯、金丝织绣海波漩涡纹的地毯所铺构的空间,男孩握着女孩的脚,突觉身体悬空虚浮着,没有下船时踏着陆地的落实感。

  “罗煌——”景上竟的嗓音教他心绪重新生根,扎了个深深牢固。

  他定定神,眼睛对住女孩澄亮的瞳眸。

  “你在干么?该走了,罗煌——”

  短暂交凝的视线在男人声调中,闪刹地分离。罗煌倏地站起,发出略微沉涩的嗓音说:“你的鞋掉了。”

  她像是点头地动了下——他无法肯定。他冒犯的行为,可能正使她处于恼怒的不自在情绪中。他后退一步,鞋尖挪换方向,离开了。

  然后,空气波动地、隐晦地,漫传他对她的兄长说——

  “这房子的壁炉该点火——”

  “罗煌,”兄长再次唤道这个与唐璜差一个音的名字,并耐心地回应。“这房子是那丫头的,你想点火,得她允许才行。”

  她没有允许他住下。

  景家大宅——她的房子——是一幢结合维多利亚特色与乔治亚风格的建筑,有好几扇漂亮花窗凸出在爬藤植物攀行的外墙,拱状大窗一早蒙汇逆光粼闪的朝露,昨晚的花苞开了一片奇灿娇艳,尤其绣球花,花姿妖异,没了正常的可爱清新模样,酢浆草也是,黄色花、粉紫花,在光晕含噬中扭摆、挣扎。

  晨风略大,由海的方向吹来,今天不适合出航,不过,Blue Compass的艇不是帆船,任何时间、任何天候均不影响它离港。

  踏出大宅侧门厅,罗煌抬头看了看天空。奇形怪状的云层,在靛蓝深处,流卷、团裹,变换着达利式的超现实。阳光柔和同时如薄刃锐利,算不上舒适的美好晴朗曰。

  偏热,干热,这干热带电似地刺得他皮肤发痒。罗煌取下垂挂肩颈的毛巾,无须拭汗,汗水蒸发得很快,不至于黏腻难受。

  风吹开他额前微湿的黑发,他把毛巾往头上包缠,像个锡克人,走下阶梯。

  “罗煌少爷——”管家伊洛士先生走出门楣半圆的通廊口,叫住了罗煌。“请等一下,罗煌少爷——”

  罗煌顿足,转身,正视门厅遮荫里的管家。“伊洛士先生,叫我罗煌就行。”

  “罗煌少爷,”即便他昨晚自称是景上竟的跟班保镳,管家伊洛士仍对他恭敬又客气。“这是为您准备的。”双手递出一瓶运动饮料。

  “谢谢。”罗煌没让伊洛士多移一步,迅捷无声地踅返门厅,靠近伊洛士,取过饮料。“叫我罗煌就行了,伊洛士先生。”

  再一次说道,他沉稳颔首,旋往阶梯下走。

  伊洛士凝视着少年被阳光照耀的背影,又说:“泳具等会儿为您送过去,罗煌少爷。”少年没回头没应声,当他对空气发声。

  伊洛士不认为少年是个无关紧要的跟班,跟班可能仅止于表面身分,甚至连“罗煌”这个名字都有问题,他怀疑,少年真正的、私底下的身分,是景上竟那个传闻中的独生子。

  大少爷景上竟暗里动作不断,多年前与老爷景荣太大吵一架离家,后来更将Red Anchor改成Blue Compass,彻底带走景家事业最赚钱的船队。景家现下挂着Red Anchor旌旗的,单剩公益大于营利的海事画廊博物馆,Red Anchor像是一名日薄西山的老者,等待着殁世。Red Anchor,这个象征景家的徽帜,会否因为老爷景荣太的消逝,跟着永沉大海?

  伊洛士无法深思问题的答案。不管消失或存绩,Red Anchor已经成为未央小姐瘦弱肩上的沉重责任。

  “怎么搞的?这个家的下人只剩你?”景上竟一早醒来,感受到百年大宅子的寂寥。从楼上到楼下、内厅到外厅、中庭到前庭,没见一个人影在擦窗、拖地、浇花,也没人给他送杯起床茶、醒神毛巾、伺候更衣。他一身睡袍、室内鞋,不修边幅、懒模懒样走出屋侧小门厅,讽刺笑声沉徐传递。“死了主人,忠仆全跟着殉葬吗?”

  伊洛士回正身。“您早,大少爷。”半鞠躬问候。“您要和罗煌少爷在泳池畔——”

  “那小子跑去晨泳了?”打断伊洛士嗓音,景上竟语气有一丝真诚淡笑。

  “罗煌少爷看起来相当健康强壮,体魄和大少爷一样好——”

  “一样好?”景上竟哈哈大笑,摇头道:“伊洛士,你错了——那小子比我好、比我好。”这像是父亲为自己杰出的儿子感到骑傲。

  “是。罗煌少爷青出于蓝。”伊洛士沉定地说。

  景上竟止住笑声,挑唇。“是啊——青出于蓝……几年不见,你越来越有个管家样子,比你老爸做得更好,哼……”唇角讥嘲地扬扯,睥睨的目光刻意打量伊洛士一身管家式黑服。

  “这行头也是继承你老爸的?”伊洛士的父亲服侍了景家两代主人——他的祖父、他的父亲——这命运,像基因会遗传,他离家前,这个伊家孝子接下父亲的位置,把伺候他父亲和他当人生目标。

  “你真不简单——服侍情敌当使命……”景上竟恶意地碰触他那永远无法愈合的痛处。

  伊洛士脸容僵凝,抿直的唇像蚌壳微启一缝,吐出平板声调。“大少爷要上墓园看老爷,我请葛叔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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