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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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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吓着,抬眼,眸光颤烁。他凝眄着她,就像不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般,深深地对着她,摸她的发,摸她戴有水滴状垂坠耳环的耳朵。 海浪在不远处拍打庭院边境石垣,烟火也仍在敲叩宇宙疆界大门,这个夜晚,天地热热闹闹,杂声多,他的嗓音竟可以清晰到宛若一种核心。 “拾心,我的课,你一堂也不能缺席。”他低俯俊颜,把唇贴在她喘息的嘴上,像是要她保证,又说了一次—— “千万记得,别缺席,拾心——” 午夜寿宴过后的星期天凌晨,星月压逼西方海平面,在靛蓝深处闪跳未隐,蓝获亲自驾车送拾心回到骆家。拾心下车进屋前,蓝获又吻了她一次,很轻,单纯绅士举动般的一个吻。 “愿你有个好梦。” 没道再见,拾心扭头,快步登上门厅台阶。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毕管家和一名女仆,站在敞开的门边,恭候主人归来。 拾心不习惯让人服侍穿脱衣帽,她揪紧斗篷式外套襟口,低敛脸庞,通过毕管家面前。 “您回来了。”毕百达欠身说道,示意女仆跟上拾心。 拾心缄默不语,越走越快,脚步无声,不着地似的,犹若一朵愤怒的云飘上大厅楼梯。 这幢骆家宅第和蓝家大屋差不多,都建在临海的崖地上,也都有个水晶吊灯大厅可以开宴会,宽绰的弧形楼梯让人走来像君王降临。看台式的二楼廊厅走道挂满历代男女主人肖像画,她的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她没一个认识,除了最近挂上的——她的父亲,她最熟悉。每次走这廊厅,她心底钻出说不清的情绪,既不是难过也非嗯念,倒比较近似孤单。 父亲的孤单,在框架里,被她脑海中华丽的蓝家宴会景象对照得更显寂寥。她不忍停留,只有这次,她请求父亲原谅她,她一眼不望、一语不发,行过二楼,上三楼,拱窗长廊铺盖稀薄的淡金光块,她缓下脚步,定在第四扇窗门前,凉风潜入虚掩的落地门,门缝传来夜花芳馥,她将门推得更开,两腿跨出,鞋跟敲下暗夜岩砖声声脆响。 “拾心小姐——”寸步不离尾随她上楼的女仆,跟至门边。“拾心小姐——” 拾心脚下脆响未停,直到走上泛着夜露气息的萆皮。 “小姐,外头风冷,”女仆跟出门外,柔声恭敬地劝说:“请快进屋。” “嗯。”拾心轻声一应,仍踩着车皮往露台最远的花坛走。 “小姐……”女仆嗓调略带苦恼,更可能是纯粹压抑着不耐烦的欲言又止,而非苦恼。 这幢清清冷冷的建筑里,大部分的人同样清清冷冷,他们恭敬没亲切感,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异乡人。 拾心径自站在石墙孤灯下,美眸凝睇阴影中随风摇曳的白色小花。“好像雪……”低声呢喃。“冷的话,先进屋,我想一个人。”不旋身,不转头,她像在对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夜色诉说。 这白色小花极似无国界落雪,化在她心头残存的一股温流上。冷吗?怎会?暖绽着呢!伸出手,拾心掬捧一串下坠的花儿。 “那是铃兰。”不是女仆的回应,逆风低回的声音隐晦难辨,像男性酒后的浑沉醉嗓。 拾心霍地回首。蓝获就站在她眼前,他身上清逸的古龙水味麻痹了空气,海的气味隐遁,风中不再含有花香。 “铃兰开花后会结出红色浆果,”他的声音传递着。“看起来很好吃——”怱而停顿,沉眸盯着她。 她的心猛烈一跳。他的存在太强烈,她避不开他的逼视,被迫承迎他的目光。 “但,不可以吃。”他继续中断的语调。 她摇起头,摇得有些急,嗓音也是。“我没吃……”像喘气。 “嗯。”他伸手,大掌贴覆她芙颊,让她静定下来,两人视线相对,他直瞅她水光烁漾的眸底。“拾心,记住,那有毒。” 拾心美颜闪动,诧异地退了两步,鞋跟踩进花坛石缝,险些跌倒。蓝获手臂一伸,往她腰后圈,稳回她的身形。 刹那间,仿佛,他们还在跳舞,像FredAstaire和QingerRogers,永远不倦,轻盈美妙地跳着。 深紫色的夜风拂卷铜铃状小白花,笼罩这座露台一层看不清的神秘。 “起雾了。”他一掌握紧她微凉的柔荑,一手还揽在她腰后,维持着跳舞般的姿势徐缓栘行。“该进屋了,拾心。” 拾心摇头。她没想到苹果花屿也会起雾,这雾没几秒漫得浓浓稠稠似云团,她在微明湿蒙中,感觉自己归返家乡,处于荆棘海港口码头,听着浮冰群挤攘的声音。那声音有时隆隆响,有时是唰唰唰的低沉噪音,更多时候那像一种辛酸的呻吟,在钻蚀人心。 “天冷——” 男人将她的思绪从迷雾中拉出来。 拾心抬眸,望着他。“你上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相较眼神,她的声音显得太轻,和着雾气飘萦。 蓝获将手覆在她颊边。“你东西忘了。”他的指尖碰着她左耳垂。 她缩颤,低下头,推抵他。“我没有什么东西忘记……”他们的身体过于靠近,比在寿宴上跳舞还近,雾色蒙不住打采的目光。他还想做什么?宴会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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