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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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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长廊上,望着来来去去戴着口罩的病患及其家属,我心底有丝旁徨。 癌症并不是不治之症,经过细心照顾与治疗,仍是有康复的机会,但是看着他们治疗的过程却是极其辛酸的,打针、化验、吃药不断反覆进行。妈最近打了类固醇,整张脸肿得像是月亮脸,头发也几乎快掉光了,难怪她不愿让爸看到她这副模样;古时有妃子死前不愿让君王见其病容,是希望自己的爱人能留下自己最美的容颜,妈也是如是想法吧。 我完全能了解妈的心境,我也希望妈能康复病愈,但是这病症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如果妈有个万一我希望妈是开心含笑、了无遗憾地走,希望爸能在她最后的时光陪她走完,毕竟爸是妈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啊! 这也是我这做女儿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这无常的人生有着无常的变化,谁也料不定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在医院里,对人生的生老病死变化会有更多的感触,更觉生命的渺小及脆弱。 紧抓住狮子厚实的手,我这颗旁徨不安的心似乎也安定许多。 希望他会是我生命里永远的不变。 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六日经过好几天不断劝说,妈终于不再排斥爸要来台湾的事实,但是她神情仍是优郁的,常见她不发一语对着窗外发呆,精神恍惚,在一旁的我看了很是枕心。 妈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呢?我揣测着。 是期待?还是忐忑不安呢?面对爱恨多年的男人终于要回国见她,但却是在自己容颜最惟悴之时,见与不见之间,想必是很挣扎的决定;不见,也许此生再也无缘相见,见了面,却又是难堪与难过。理智与感情的拉锯战,一定让妈很旁徨两难吧。 看着妈一头几乎掉光的头发,我心中突然有了主意。隔天,我去买了顶软帽,而且是妈喜吹的咖啡色。 当我帮妈戴上软帽后,她紧张的催促我拿镜子让她瞧瞧。看她像个初次约会少女般兴奋的左顾右盼,最后终于露出了这几天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时,我心中悬念多时的担忧这才放了下来。 趁妈心情正好时,我赶紧告诉她,爸的飞机会在明天下午到达中正机场,如果没问题的话,爸会直接到医院来。 妈闻言,脸上的阳光顿时隐去,她闷闷地脱下帽子放在一旁,低声说她累了,就钻进棉被里闭上眼。 我错愕地看着妈突如其来的举动,一刹那间不知该说什么。看着白色被单下的身影微微轻颤着,我只能无言地陪着妈,直到她沉沉睡去。 帮妈盖好被单,看着她消瘦的脸上犹有泪滴,我轻轻帮她拭去,心中很是不忍;妈不仅要面对病魔,更要对抗心障,身心的煎熬也够她苦的了。 我真希望我有双够坚强、够宽阔的肩膀可以让妈依靠,让她不再忧心烦恼,可以安心顺意地走完未来的路。 我希望我可以! 一九九四年九月三日终于在睽违十几年后再度见到爸。 在医院走廊见到爸的那一刹那,小时候的模糊印象逐渐清晰。记忆中瘦高的身材现在变得壮硕,上天真是眷颐他,岁月并未在他脸上刻划太多痕迹,他仍是个英俊好看、有着成熟魅力的中年男子。 “爸”这个名词我己许久未喊,他对我来说只有血缘上的意义,看着他既陌生又熟悉的脸,我实在是叫不出“爸”这字。 当我正犹豫的当口,看到他身后出现的人时,随即我怔住了,但立刻的,我的不满与忿怒随之而来。 他竟然带他的老婆前来!这……这分明不是要气妈吗? 我冷冷地望着他扪俩,不发一语,看他们如何解释。 爸立刻察觉我态度的冷淡,他走了过来和我打招呼,也主动解释这次与“她”一同来台湾的原因。 他说,担心妈的病情需要长期治疗,也必须有人一旁照顾,万一他体力不支或照顾不周时,她可以从旁帮忙。 他甫说完,她随即走近我,还未辟口,便向我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她的举动把我吓住了,但我没有说什么,我想知道她的用意,所以我静静地看着她。 她第一句话就是向我说对不起。 “当年我并不是故意要破坏你们的家庭,我原本想偷偷生下孩子,带着孩子离开……”她一脸愧疚地说着。 “你已经破坏了,说这些不觉得多余吗?”我冷冷地瞧着她,做作的表现真令人不屑。 “所以希望你能给我补偿的机会,让我好好照顾大姐。”她仍是温和地说着,没有因为我的冷言冷语而退缩。我盯着她一脸的谦卑,揣想这张面具下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 抢了别人老公多年后才来摇尾乞怜,是她终于良心不安,还是做戏给某人看呢?这个“某人”当然不是我妈啦。 “你妈现在人不舒服,就让她来帮忙吧,她是真心真意想来尽一点心意。”“某人” 也开口说话了。 我看着说得一副诚恳模样的爸爸好一会儿,才冷冷回他:“就是因为妈现在身体不舒服,我不希望她连心理也不舒服了。” 他们俩似乎被我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终于,爸又开口了,“你妈还记恨着我吗?都这么多年了……” “许多事以及许多感觉是经过许多年也不会忘掉的。”我对着爸语重心长地说道。 爸望着我好一会儿才对我说:“你长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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