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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风起了,空气里带了点湿气,叆叆灰云以龟速渐渐笼罩她头上那片天空。

  半晌,她的心是空的,彷佛又回到娘去世那时候,孤单无援,又让隔壁小孩取笑她克爹又克娘……心好冷,但那时候她一直想着娘的话,就是去找救命恩人。她很乖很听话,强打起精神,救命恩人是她当时活下来的动力,而今,他就在眼前。

  她笑了,笑容里饱含凄迷,情深望住他,细声道:“我不是一个人,我会坚强活下去。”

  “你没事吧?”解索衡见那秀逗秀逗的笨女人不见了,换上一个委屈的可怜姑娘,真不习惯!

  “没事!”她豪气千云地说,又恢复往日神采,开骂:“死小孩,敢骗我,改日找他算账。”

  接着她蹲下来,珍惜地摸着他牵引她的手写下的名字,念道:“夏桔梗,爹,娘,我一定会把姓名写法正确地记下来。”她抬头讨好地笑说:“落腮胡,这片泥土可以让我挖回去吗?”

  “不行!”

  将军府的大厅,檀香袅袅,气氛诡异,大厅上方站着一位神情肃穆、发色灰白的中年男人,手背于后,不怒而威,瞪着大厅下方的人。

  “昨日进宫,六王爷又向爹提起你和恭郡主的亲事,所有的人皆看好这门亲事,二王爷和四王爷全都向爹提前道贺,只差一个黄道吉日到王爷府下聘。”解铅城冷眼瞅着儿子,完全是独断的口气。“你做做准备。”

  解索衡厌烦地对住父亲的眼,看到父亲的坚决,但,他也有他的坚决。

  “爹,孩儿目前尚无娶妻打算。”隐忍住满腔不悦不满,解索衡道。

  他池在父亲面前像颗棋子,父亲说的话,与皇上的旨意没两样。前几次他提过与恭郡主的婚事,他全敷衍了事,父亲虽然怒火难掩,却也不强逼,反正是迟早的事,父亲不怕他逃。但今天解索衡心烦,他显得没有耐性,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解铅城眉心不悦地打了数结,威严的目光流连在儿子身上,身旁垂手而立的奴仆个个心惊胆颤,怕少爷再顶撞老爷,便家法伺候……啧啧,那痛,连他们这些皮粗肉厚的奴仆都不敢领教!

  解铅城深吸口气,不若往常发怒,口气还算温和:“索衡,你不是一直想做一番丰功伟业给世人瞧瞧、给爹瞧瞧吗?你不想证明给你娘看,你是有本事的吗?别闹别扭了,这是难得的大好机会,有了六王爷的撑腰,你只会更上一层楼。”解铅城好言相劝,但一旁的奴仆们个个噤若寒蝉,冷汗仍然流不停。

  解索衡低头,鄙夷冷笑。父亲会好言好语劝说,无非是想与六王爷攀上关系,那么,他在当朝的元帅地位,便会固若金汤。

  他看穿父亲可鄙的心思,但,他偏偏不顺父亲的意。他不会娶一个女人进门,然后再冷落在一旁,像娘一样凄惨。

  “爹,我的本事、我的实力,不需要六王爷撑腰,我唾弃用女人的权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无视于爹铁青难看的神色,再撂下一句:“我讨厌女人,无法与女人生活在一起。”

  厅外突然狂风大吹,一阵湿冷的风扑进厅里来,冻结厅上僵持的气氛。

  解铅城拍桌怒斥:“还想狡辩!你分明想忤逆我,故意让我在六王爷面前难堪,六王爷心里会怎么猜?说我们父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在他六王爷面前还敢拿乔!”

  解索衡满腔的火气也街上脑门,下颚绷紧,眼恨红地瞪着父亲。

  “在六王爷面前,你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巴结奉承都来不及,六王爷怎会如是想?爹,要是你再年轻二十岁,想娶恭郡主的人,会是你吧!”他心烦气躁,不想与爹再做争论,这回,他绝对不会让步。

  蓦地,他转身离开大厅,解铅城气得怒火攻心,差点站不住脚,是一旁的家仆扶住了他,他才稳住,扶着桌子,甩开家仆的扶持。

  “逆子,站住!”他怒吼。

  解索衡头也不回,走得更快,那些心烦的事,像鬼魅一样阴魂不散,就算离开了大厅,烦燥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步进紫焱阁内,灰暗的厚云里,似有人也同他们父子一样在相互叫骂,或低鸣,或是大声咆哮。

  取来一坛酒,他神情郁结,四肢百骸像着火般,一路烧呀烧到心窝,真想找个人发泄发泄。

  仰首饮酒,不由自主地瞥向老是有人摔下来的那堵围墙,彷佛看到她明媚的甜笑,厚着脸皮打招呼,然后狼狈摔下……

  心突然又烦躁起来,大口灌酒,他步上二楼,再步上顶楼。

  这里视野良好,晴天朗朗时,可以眺看皇宫的雄发殿、掖廷宫等等,但今天风大云低,不时闪电雷鸣、密云不雨。极目而望,是灰蒙蒙一片,只能望见近处的房舍。

  那个笨女人半个月来,日日报到。他曾怀疑她是否时时都睡在墙外,为何只要他一进紫焱阁,她立刻知道,然后像猫儿般溜进来,对他叽叽喳喳,他快被她烦死了。

  然而,连着两日,不见她翻墙进来、不再有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这个紫焱阁突然沉闷了。

  以前紫焱阁就是他一人的,哪有什么沉不沉闷……是她来了,变吵了,现在她不来,紫焱阁只是恢复原来的模样。

  胸腔还是闷着,饮酒,入喉的热,烧灼着他的心。一千烦愁都滚蛋吧!他是怎么了?竟想喝酒浇愁!?酒入愁肠只会更愁不是吗?

  他不懂愁烦何处来、为何而来,但脑海竟想着那个笨女人。

  “够了!别再来烦我,我够烦了!”摔了酒坛子,他咬牙怒咆。对谁生气?

  一阵狂风扫过来,打得树叶沙沙作响,他猛然抬头,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和不懂人心的落叶。

  忽地,黑眸一眯,闪电一闪而逝,在剎那光芒间,他看到一个青衣倩影,在狂风大作、滂沱大雨蓄势待发之际,笨手笨脚地爬上一低矮房舍的屋顶。

  光芒隐去,昏暗的天空下,她娇弱的青色背影彷佛是虚幻,只见暗青色在屋顶上七手八脚地干活儿。

  她究竟在做什么?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之下,那个笨蛋在玩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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