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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家伙”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来上班了。

  心理咨询室的门锁得紧紧的,茶水间里“那个家伙”专用的咖啡杯底也爬满了蚂蚁。那天晚上“那个家伙”借给她穿戴的风衣和帽子,仍然好好地躺在她的置物柜里;喷上了清幽淡雅的绿茶香水,却没有机会还给他。

  诗诗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手里的行动电话已经快被她打得没电了,然而电话那端仍然是一成不变的公式化女声:“对不起,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她欲哭无泪地抱着电话,自言自语:“他说过他是‘真的真的’知道啊……可为什么还是一副不知道的样子?不来上班也不打个电话,他不知道人家会担心吗……他……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如果他不知道,那我该怎么办……啊呀,不好!会不会是他自以为知道,但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就这样,她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地绕了一个下午,把自己都给绕糊涂了,还是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

  到了下班时分,她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

  三天!他已经消失了三天了!而且是在她向他表白之后,立刻、马上、一秒钟也不耽搁地就此人间蒸发了!手机打不通,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她想去找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可恶的何其!他明明说过他知道的!可是她看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等他等到心急如焚,等到气愤得快要喷火,他该死的还是没出现!

  五点钟一到,商诗诗立刻像一阵黑旋风似的刮进经理办公室。

  “诗诗,你来了。”爱伦坡见了她笑眯眯的。

  “经理,何医师已经三天没有来上班了。我想问问你,他……到底为什么请假?呵呵,该不会是做了什么错事,所以引咎辞职了吧?”她故意开着玩笑,好使自己的态度显得不那么令人怀疑。

  爱伦坡一愣,“你怎么知道?”

  什么?!真的辞职了?她那夜的表白居然把他吓得辞职了?诗诗蓦然脸色大变。

  “他、他、他什么时候辞职的?!”

  “就是三天以前啊。”爱伦坡奇怪地看着诗诗,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他打电话来说他生病了,所以我就让他休息几天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休息几天?这么说——他没辞职?”她简直要大吼了。

  “什么叫辞职?”爱伦坡居然很无辜地反问她。

  诗诗一阵腿发软,只差没一屁股坐到地上。搞什么?!这个爱伦坡平常说中文说得比母语还溜,这会儿竟然会不知道“辞职”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也就算了,他还自作聪明地跟她乱扯一通,害得她以为何其已经离开了……她伸手到额头上一摸,湿湿粘粘的,全是汗。呼,真是被他吓死了。

  “经理,我可以在公司的电脑上查何其的家庭住址吗?下班以后我想去看看他。”

  “好呀。”爱伦坡答得爽快,手握鼠标快速地按了几下,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她想要的信息。

  “借支笔。”诗诗摊开手掌,把地址抄在手心里,然后用力握紧:何其……这一次不管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都不准你再躲我!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看了一眼挂钟,发现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于是,她立刻向爱伦坡道别,转身就要走。谁知就在这时候,爱伦坡叫住了她——

  “诗诗,等一下。”

  她闻声回过头来,接着一愣。呃?他拎着公文包这是想上哪儿去?

  只见爱伦坡冲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诗诗,我有车,我跟你一起去。”

  何其确实是病了。

  自从那天夜里吹了半夜的冷风后,他回到家里便开始感冒。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脸色发白,浑身打颤,看起来像个鬼一样。拿出体温计一量,哇,三十九度——足以把脑子烧糊涂的高热。

  医生嘱咐他要卧床静养,不要随便乱跑,免得再度着凉加重病情。可是他偏不。他把冰袋绑在头上,披上睡衣到小区的花园里摘花。

  秋末时分,园子里的野姜花已经谢了。他拔了几棵不知名的小草,青翠欲滴的绿,看着很是舒心喜人。他回到公寓,找了个透明玻璃瓶把小草插起来;然后坐到书桌前,摊开一本橘色封面的小本子。

  只见第一页上写着:“今天早上,我遇上一个很好玩的女生,她今年29岁,刚和男朋友分手。我决定了,我要——研究她。”最后“研究她”三个大字,写得粗粗的,大大的,意兴飞扬。

  第二页更干脆,只写了三个字:“商诗诗。”

  之后的每一页上都有他鬼画符一般的字迹,有时是洋洋洒洒的一大段,有时是寥寥数语;其中的好多页,都提到这样一个名字——“商诗诗”。

  何其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着这本子。这本记事簿是他回国以后新买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有随身带着笔记本做记录的习惯。上小学的时候,他记录自己怎样在每次考试中拿到“A+”;上了中学,他的本子上写满了诸如“Sanguineous”、“Claustrophobic”之类的怪名词;再到后来,他的记事本除了他自己之外,已经没有别人看得懂了。他每天都会往上面写一点什么,而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直到有一天,他跳上越洋飞机来到这里;在那之前,他把自己积累了好些年的厚厚一沓记事本锁进了银行的保险箱里。对他来说,回忆是比什么都珍贵的。

  而如今,新的本子也已经被填满了大半;在他新近积累的这些回忆中,“她”的名字不断出现,反复在他眼前跳跃。

  “真是的,不知不觉,居然写了这么多关于那个笨蛋的事情……”何其抚着记事本绒制的封面,低声地自言自语着,“怪不得会爱上她呢……人说量变会产生质变,这话果然是有点道理的。”

  想了想,他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我相信眼睛,更甚于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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