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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上了二楼,她熟门熟路地朝他房间走。这房子是旧建筑,屋龄很老了,除了老人家房间在一楼外,二楼是杨景书的房间,另一间是景书姑姑出嫁前住的,还有一个房间,她没见门开过,只是他曾交代她可以上楼,但不能进那个房间。

  房间里有什么?一堆女人尸体?她曾经无聊地想过该不会这里也有个蓝胡子吧,可现在就站在那房间门口,却让她心生一探究竟的古怪念头,因为她听见里头似乎有声音。

  才想靠近,最里边那间房门开了,地板上,影子拉得很长,她稍一疑惑,那影子动了,她看见杨景书站到了门口,右手握着一根棒球铝棒,她惊讶时,他一侧身往她这方向来;他看见她了,可脚步只稍顿,又缓缓走来。铝棒在地板磨擦出声音,尖锐刺耳得令她胆颤心惊。

  她举步移近,距离稍窄时,她才得以看见他悲伤的眼底满是血丝,却对她视若无睹。在他擦过身侧之际,她拉住他左臂。

  “你……去哪?”他左手握着什么,她低首一看,是一卷黑胶布。

  杨景书缓缓垂眸,看着她,声线低哑:“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进我房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是闭嘴不要问。”

  温热气流擦过耳边,她回神时,他人已踹开那扇他不允她进入的房间门。

  她心下一骇,跟着进入那房间,空气里尽是烟、酒气味,闷沉得几要令人喘不过气,地板上散落扁掉的强力胶管、针筒、一些人片光碟和情色杂志。

  没想过房门后是这种景象,她错愕时,听见笑声,循笑声望去,在床铺上看见男人侧着脸笑,一种近似疯癫的状态……她认出那张脸,是景书的叔叔。

  “少装死,给我起来!”杨景书拉起那男人。

  杨嘉民挥开他手。“你谁啊,你叫我起来我就起来?”

  “不起来?”铝棒一举,对着杨嘉民腿膝敲了下去,杨嘉民一跪,他扔了铝棒,回头对着呆若木鸡的她喊了句:“诗婷,关门!”

  “啊?哦……喔。”游诗婷楞了半秒,把房门合上,指腹往锁中央突起的地方一按。她回身时,贴着房门板,看着面前那幕,有些无措,有些不安……他到底要做什么?

  趁杨嘉民无防备之际,他拉开黑胶布,从后方往前将杨嘉民的嘴巴粘上,绕了好几圈.,他一挣扎,杨景书脚一抬,从他膝窝处狠踹,他跪倒在地。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杨景书将他两条胳膊往前一扯,胶布拉开缠上双腕,接着是双腿,被捆得毫无行动能力。

  走到杨嘉民面前,抬脚踩上他大腿,杨景书身子低倾,对上那双黄浊浊的眼。“是不是觉得很熟悉?”他面无表情,双眼仍是血丝细布。“怕不怕?”

  静看了杨嘉民好一会,他弯身拾了那根铝棒,低眸端详良久后,才哑着声音说:“这个……打棒球很好用。小时候我不会打,只会把球扔出去,爸爸他会挥动球棒,‘喀’一声,我就看见球飞得又高又远,那时候心里多希望快点长大,最好和爸爸一般高,就能接到他打的球。但是……那个凶手是你对不对?”

  被贴得紧实的嘴巴只隐约听见杨嘉民发出近似痛苦的呜呜声,他像被打得清醒了点,摇头否认。

  “不是你还能是谁?阿公市场休息就会去那里钓鱼,他环境还不熟吗?怎么可能摔落池里?我刚刚一个人坐在房里想了又想,你是最有可能的嫌疑犯;那么,那年我爸妈的案子是你做的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他说话沉了点,少了方才的怒气,多了些感伤。

  杨嘉民只是摇头,双目盯着他手中的铝棒,深怕又往自己身上招呼。

  “难怪……难怪我从以前就害怕你的眼神。那时被妈妈放进衣柜,黑暗中我看见你戴帽又覆口罩,我只能看见你的眼,所以我才没能认出你就是那个把我爸妈分成十多块的凶手……”

  见他眼神游移,不敢看他,杨景书拉住他后脑勺的发丝,逼得他不得不仰视他。“你不知道我在衣柜里,事后从阿公和阿嬷那里知道了我被警察从衣柜抱出,你误以为我知道你是凶手,所以你每回来台北,就找我麻烦。拿刀片在我眼前摆弄,把阿嬷带我去夜市捞回的小鱼拿去蒸了喂给小黄;你还戳瞎小黄,害它出去就被车撞死……你做这些,就是为了吓阻我把看到的说出来,是不是?”

  哪有罪犯这么容易就认罪的?而且面对的还不是警方,杨嘉民当然还是猛摇头。

  “敢做不敢当。”他蔑笑出声,眼神在周围绕了圈后,在床头看见一条毛巾,他抓来绑在杨嘉民脸上,覆住口鼻,只留眼睛以上;他又翻动衣柜,随便拿了顶帽子往他头上戴。

  对上面前那张被他遮掩到只剩下眼睛的面孔时,他确定了什么,他别开眼,目眶湿热。

  从没听过他提起他的父母,认识他时,只知道他是阿公阿嬷养大,她一度想过,他的双亲要嘛不在了,要嘛可能离异,却没想过会是她听见的情况。不清楚前因后果,只能猜到他的叔叔可能是害他其他亲人不在的罪魁祸首……多么残忍的亲情。

  她看着他的侧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直到看见他双肩颤动,看见他低垂脸孔,看见他缓缓弯身,看见他双手撑膝,看见他滴落的泪水,看见他最后矮了身子,两手抱住自己的膝头,埋首痛哭。

  她咬着唇,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前矮下,探出双手,犹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抚上他后脑。他忽然抬脸,迷惑地看她,好半晌时间,他才像是认出她,茫然的眼神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杨景书抹掉面上泪花,拉了她就往外走。

  “你们要出去?”骑楼下,王仁凯见两人从屋里走出,有些纳闷。

  杨景书垂着眼,低道:“阿公的事拜托你多帮忙,阿嬷也帮我看着,我出去透个气。”想起什么,又带了点不甘愿的口吻,道:“楼上房间那个人,不能让他离开。”

  拉着游诗婷坐上机车,他一路骑得快,风呼啸而过,钻入耳膜,真有些疼;她想开口要求他缓一缓车速,但想起方才那一切,只能叹息,两手紧抓他腰侧。

  他这时候很需要发泄,所以才带她出来吧,那么她就陪着他又何妨?

  把脸贴上他背后,她两手往前挪,在他腰间交握,感觉他好像僵了下……他不喜欢她这样抱他吗?她感到挫败,手松开时,他突缓车速,然后拉住她手,放回他腰腹;她傻了几秒,泛开喜色,两手紧紧牢抱。

  腰间被紧束,并非好受,可他心口突生酸软,只觉这刻身边有她,真好。

  七岁那年,雷声大作的晚上,他在房间里看电视,妈妈忽然跑进他房里关了电视,然后抱着他从与隔壁房间相通的那扇门进到她和爸爸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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