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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你要饿肚子?万一你妈晚上没回家,明天也没回家,你明早、明晚吃什么?就算不吃,身边也要留点钱用吧。”他握筷,吃着海带,好像给她一千元的这个举止,对他而言是很平常的事。

  握着手里的千钞,她看看他,问道:“你把钱给我,你用什么?这是阿公跟阿嬷给你的吧?”他是阿公阿嬷养大的,钱一定是老人家给的,她拿了心不安。

  他们这群人,不管是他和他那帮朋友,或是贞秀姐她们那一群,甚至是她,都是来自隔代教养或是单亲家庭。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拥有差不多的家庭背景,也许同病相怜,也许都渴望爱,却不知从哪爱起,于是他们聚在一起,互依互偎。

  外人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混混、太妹,可是如果不是环境如此,谁喜欢这样?谁又想要这样?或许只有同类才能明白同类的心情。

  “这我自己赚的。”他头也没抬,吃着面。

  “打架真的可以赚钱?”他和他那帮朋友跟着一个他们称作“文哥”的大哥;大哥上面还有大大哥,她记得他们好像称大大哥“庆叔”?庆叔除了经营酒店、游艺场、撞球间及收些保护费之外,听说还有一般合法的生意进行着。

  酒店和游艺场常有人闹事,大哥一通电话来,他们带着家伙去到现场,打一架就有钱赚。当然,这是她从何爱佳那里听来的,她没向他求证过,不知真假。

  “不然我干嘛去打?”杨景书搁下筷子,握起汤匙喝两口汤。

  “打赢打输都有钱赚吗?”

  “打赢了大哥有面子,我们一定有钱领。打输……”耸了下肩。“不知道,我从没输过。”

  “真假?你没输过?”她睁大眼。

  “真的,我打架没输过。”他扯唇,笑一声,那姿态竟带了点不确定的茫然。“这社会就是这样,太善良太好心只会被欺负;谁拳头硬,谁胆子大,谁手段狠,谁说话就大声;说话大声了权力就大,权力大了钱就多了,所以我必须不断地赢,才有钱赚,才能离开这个家。”

  “你不想跟阿公还有阿嬷住吗?我看他们对你很好啊。”

  “当然要跟他们住,但是是在外面另买房子住。他们年纪也有了,还要在市场做生意,很辛苦;我如果能多赚一点钱,他们就不必这么辛苦养家。”还有养杨嘉民那个人渣。四十多岁的人,好吃懒做,没钱了就回家伸手要,要不到便翻箱倒柜,他若能早早存笔钱,阿公阿嬷才有安稳的生活。

  “你要靠打架赚钱买房子?现在住的房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另外买房?”她满腹疑惑。

  他阿公和阿嬷在市场卖熟食,生意很好,也小有名气,去到市场只要问起“杨记”,谁都知道摊位在哪,逢年过节更是得排队。按理说他现在靠自己本事赚钱,老人家不必负担他的生活费用,两老应该不必再这么辛苦做生意了不是吗?

  杨景书没打算说下去,只催促道:“快吃快吃,吃饱我送你回家,也许你妈已经在家了,回去正好可以跟她要钱。”

  她笑两声。“怎么可能比我早到家……放心啦,等她给我钱时,我一定还你这一千元。她如果不给我,我就自己赚钱还你。”

  “你?赚钱还我?”杨景书瞠眸看她。

  “我也可以去赚钱啊。”她不服气地抬起下巴。

  “用什么赚?你拳头够大够硬吗?”他摇头失笑,然后起身,掏出钱包,揉揉她发心。“快吃吧,小妹妹。”走到前头结帐去了。

  小妹妹?她拨拨发,对着他背影扮鬼脸。什么小妹妹!她才不是什么小妹妹,她也才小他两岁……

  她看着那个人的身影,忽然感觉有谁摸上她的脸,然后听见对方说:“别哭啦,真的有那么感动吗?为什么我吃了不会感动到流泪,你却会流泪?你那碗有比较好吃吗?还是你辣椒放太多?”叽叽喳喳说不停,可是那人才不会这样啰嗦。

  游诗婷眨了下眼,陈润昇的五官渐渐清晰,他拿面纸擦过她脸颊。

  她忽然避开,低下湿睫,夹了一大团面条往嘴里塞。

  不是他……他不是他……

  教他们的各科指导老师中,就属命理研究科的老师最爱点名。

  游诗婷一直以为,命理老师的长相大概就像她读H中一年级那年,一个下着大雨的午后,她在山上庙里遇上的那位庙公一样,必须穿着道袍,气质是慈善中要带点神秘,然后走起路来步态沉稳,却半点脚步声也无;最重要的一点是,讲话还带着玄机。

  不过,当她每次上命理研究课,看着老师眨着绿豆般大的小眼,以他独有的、又扁又尖的嗓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滔滔不绝地训斥他们时,她只觉得,玄机可遇不可求啊。

  “邓大维为什么又不到?别以为他爸妈给他取个大尾的名字,就真以为他很大尾。啊?我跟你们说,姓名学不是这样子用的,如果取个大维就能变大尾,以后大家都取名叫总统就好,也不用来找我们这些命理老师了是不是?”命理老师看着点名簿,推了推眼镜,又唤:“陈润升。”

  底下无反应,扬声又唤:“陈润升?”

  “到!在这!”陈润升从外头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游诗婷身旁的位子,喘口气,他起身致歉:“老师抱歉,昨晚熬夜做追思光碟,早上有点起不来,所以晚了几分钟。”

  老师看看他,眯着小眼。“还好你不是说你熬夜读命理,不然我一定认为你拍马屁。看你诚实招认,这次就放过你,不过下次要——”忽然止声,瞪向门口。

  邓大维打着呵欠,揉着眼睛大摇大摆走进教室,经过老师讲桌前,抬手示意一下。“嗨。”

  “大尾哥哥,你不知道这节是我的课吗?”老师身形不动,绿豆眼在眼镜上方随着大尾同学的身影移动。

  邓大维放下背包和早餐,懒洋洋的。“知道啊。昨天晚上就是打线上游戏,本来要下线了,结果被一起练功打怪的队友留下,因为我要帮他们补魔力,所以快三点才睡。”

  “打线上游戏?你还敢讲!你们这些孩子是怎么了?要这样放任自己的人生吗?打线上游戏有什么好?不就在网路上头认个老公老婆,然后去结婚再约一约去打怪,这对你们人生有帮助吗?补什么魔力?不如想想怎么补你的脑力。唉,我说你们啊’应该把时间用在值得的事情上’不是……”

  游诗婷看着嘴巴张合不停的老师,再看看已经开始不耐的同学,忽然发现不管什么阶段的师生关系,永远都是这样——老师喜欢滔滔说着他们“为你们好”的心情,但学生总是无法体会老师口中的“为你们好”,究竟是为了得到学生满足老师那种被学生服从的成就感与威严感,还是真的认为学生做的事不够正确?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她想,那只是站的角度与高度不同,面对的态度才会不同;所以无论是师生间、亲子间,才会有这样的矛盾点;而这种现象,恒久都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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