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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风寄晚捧着手中的茶杯低眉沉思,一时间房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食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擦的声音,这种安静令纪柔荑觉得不安。她的手伸向腰系的锦囊。好像只有握着那枚翡举鸣笛时,才能保持镇定:“民间传闻我是和珅的私生产。”风寄晚悠悠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然后在屋中丝丝萦绕,“我的母亲是他第十二房妾室。杭州人氏,自小父母双亡,跟随姑姑一家到京城做买卖,有次地上街被父亲看中,就强娶下回去。她与表哥青梅竹马,早已两心相许,逢此变故,因为姑姑他们都畏惧我父亲的权势,敢怒不敢言,两个有情人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拆散。我母亲人府后一直郁郁寡欢。她性格沉默,不善言辞,被众姐妹所排斥。一年后我母亲有了身孕,父亲很高兴。对她更是宠爱,其他妾室看在眼里嫉妒万分,便放出风声说我母亲怀的不是他的亲骨肉,而是表哥的。我父亲本不相信,偏巧当时姑父生意失败,走投无路,就让儿子来问我母亲借钱,我母亲哪有什么钱财,便拿了平时父亲给她的首饰去见她表哥,回来后被我父亲知晓,父亲大怒,一气之下将我母亲赶出府去,我母亲去找她姑姑,发现姑姑一家为了躲债已人去楼空,她一个弱女子,又身无分文,当时天寒地冻,晕倒在河边,被贫民窟里的人所救,从此就留在了那里。”

  纪柔荑捏紧了锦囊,虽然她不知道风寄晚怎么会忽然跟她说起自己的身世,然而这些的确是她一直想知道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母亲的身份,只以为她是个丈夫病死的可怜寡妇,所以都分外照顾我们母子俩。母亲身体很弱,大部分时间都病在床上,邻居中有个兽医很喜欢我母亲,一直默默地帮我们,时间久了,母亲就被他感动了,终于肯嫁绐他。结婚当日,就要拜堂时,我父亲带着人马突然出现,什么话都没说就抓走了那个兽医,我母亲知道不妙,一直追着他们,亲眼看见我父亲的手下把那个兽医活生生地淹死在水里,母亲受不了这个刺激,纵身一跃跳水自尽,她临死前回望父亲,一字一字地说:“和璘,你会有报应的,你一生毁人无数,我诅咒你最后毁在自己手中!七年后我找到那处水源,取名‘咒泉’。”

  原来这就是咒泉的由来,莫怪那人迹罕至,疏于打扫,想必是他怕睹物思人,因而故意任之荒芜。

  “十二岁是很奇怪的一个年纪,有的人在十二岁时还什么都不懂,但有的人已经知道得非常非常多。

  母亲死后,父亲让人把我接人府中,我走进华丽无双的花厅,第一次见到我的父亲、在见他前我有过许多揣测和预想,我甚至想过一见到他时就扑过去杀了他为母亲报仇,然而。当我见到我的父亲,见到他坐在一株白梅下哭,哭得很压抑,也哭得很伤心,那一瞬间我所有的怨恨都不成为怨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和着同情与怜悯的复杂心情。我想他是爱我母亲的。然而他一辈子部没得到找我母亲的心。我就留在了那里,从诗词歌赋一点点地学起,然后看着我的父亲一天天地苍老,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相处时间越久。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他,然而这种相像,却被我所憎恶。于是我走了,闯荡自己的人生,我不入仕途,却要踩青云而上,这些年来,虽然有所作为,但我心中清楚,必定是他暗中相助,我的一切才能如此顺利。”风寄晚的目光掠向很远的地方,“我是和璘的儿子,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他给我留下的痕迹。”

  “我……”纪柔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知道这些,但是我也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来问我,所以我主动说给你听。”

  “我没想勾起你的伤心事。”

  “这些事情,即使不说,也一直存在着。如果能说出来,就说明已经不是伤心。”

  “风公子……”

  风寄晚缓缓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就是想让你看清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身上背负了很多东西,不管是我自愿的,还是无从选择的。那些东西都足以左右我的人生。所以——”

  他抬眼看她,瞳目深深,一种悲哀浓浓,化不开。“所以,柔荑。我只能尽我所能帮你实现心愿,让陆尚豪死,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办法应你,即使答应了,也做不到。”

  一阵昏眩感忽袭而来,心中好像被什么割了一刀,伤口开始涔涔地流血。

  这就是风寄晚要对她说的话?

  这就是他真正想告诉她的——不要喜欢他,不要对他抱有幻想,他承受不起。

  原来如此。

  不过如此。

  百里长街抬头一眼,有时候宿命注定的?却不是能够拥有的。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明白?

  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哀艳绝伦,地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像用尽全部心绪地说道:“你忘了,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

  “不要让找死。”纪柔荑重复,“我要活着,活下去。”

  和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的反应一样,风寄晚的眼睛迷离了起来。

  惟恐情深累美人,这句活可是他此刻的写照?

  一夜无梦,清晨是被紫罗花推醒的,地睁开跟,紫罗花在床头说道:“十五阿哥来了,说是要见你,但又不肯进来。在院子外面的马车上等着呢。”

  纪柔荑的思维有点凝滞,愣了一下。

  “你快起来去见他吧,看看到底什么事。我看这十五阿哥人倒是挺不错的,没有一点皇子们惯有的骄纵轻狂。比之十七阿哥,多了几分厚道。”

  依言起身穿衣,梳头时人还不足很清醒,依旧沉浸在昨天的情绪中不能自拔。直到温水扑上脸庞,浑身肌肤为之一栗。神志才顿时清明了起来。出门见永琰,这次他足乘车而来,一看见她便下车,神情有些拘谨。

  “找我有事?”

  “可不可以一起上山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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