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乐琳琅 > 扬州招亲状 | 上页 下页


  情梦低头看看跌在自个儿足前、半晌起不了身的醉鬼,看他一身脏兮兮的破烂青布衫上染了斑斑血迹,瘦弱的身子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禁让人怀疑经这一摔,这人是死是活?

  今日跌在她身前的如若是老、幼、病、弱中的任何一位,她绝不会袖手旁观,但不巧的是今儿个这位是个浑身上下酒气醺天的醉鬼,对这类人,她一向都不会给予好脸色。

  她冷着脸一转身,抬脚便想走,不料,原本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醉鬼霍地伸出手,拉住她的衣摆,将沾满泥污、辨不清五官的脸贴了上去,沙哑的嗓子迷迷糊糊地喃出几个词:“娘子……别走、别走……”

  围观的人们将目光齐刷刷地转到她身上,看她一个姑娘家穿了这么一身大红喜袍站在大街上,还被个酒鬼缠着直呼“娘子”,周遭便哄然笑开了。

  众人的嘲笑声刺痛了她的耳膜,玉容凝了霜,目光化作寒刃射向足前那醉鬼,一双素手猛地紧握成拳,正欲挥拳时,她的眼角不经意地瞄见被那醉鬼拽贴在脸颊的半片衣角上,隐隐滚落了一滴透明的液体,在夕阳下闪烁出晶莹剔透的光点。

  那是泪水?

  紧握的拳头松了松,她愣住了。

  望着揪扯住半片衣角的一双微微颤抖的、苍白的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幽幽一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弯下腰来撕碎衣摆,任那半片衣角留在醉鬼的手中,抖了抖缺掉一角的衣摆,从容转身,穿出围观的人群。

  斗勺瞪着醉鬼手中的半片衣角,愣了片刻,而后慌忙穿出人群,尾随宫主进入“醉八仙”旁侧的如归客栈内。

  这二人一走,围观的人潮也逐渐散去。

  醉鬼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半片衣角收入怀中,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身子摇晃得厉害,咬紧牙关支撑到如归客栈斜对面的一个胡同口,他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步经这胡同口,却无一人愿将目光投注在这昏死过去的醉鬼身上,更不必说伸手援助了。

  臭熏熏的酒鬼一向是惹人生厌的,路人也不愿把同情心浪费在这种人的身上。

  经这一番折腾,当情梦与斗勺住入客栈,安顿妥当,已是戌时初刻。

  夜幕低垂,晚风徐徐吹散了暑意,带来丝丝凉爽。

  夜空中星斗阑干,夜空下万户燃烛。

  如归客栈“菊”字号客房内,烛光幽幽,主仆二人端坐于饭桌旁,对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均无胃口举筷进食。

  斗勺脸色凝重,沉沉一叹:“这趟扬州行,算是白来了!”又一拳捶至桌面,震得满桌的碗碟往上蹦了蹦,他郁愤难消地说道,“想不到招贤庄那几个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的前辈高人,居然这般畏首畏尾,唯恐朱雀宫的祸事牵连到他们头上,竟变着法子来欺骗宫主,还命他儿子躲进棺材里逃避婚约,实属可恶之至!”

  听着属下倾吐满腹牢骚,情梦只将目光痴痴地凝在烛台上那一盏豆大的光焰中,神色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她不吭声,斗勺错以为她仍在为广家当面退婚的行径感到伤心、难堪,忍不住劝道:“其实咱们不一定非得去拉拢招贤庄,即使今日广招贤真与朱雀宫结成了亲家,两家联合起来,也未必是那个人的对手!”

  “此言差矣!”情梦垂下睫帘,悠悠一叹,“你不要小觑了招贤庄,别忘了广招贤背后倚仗的是谁。”

  “倚仗?您是指天下第一楼楼主玉宇清澄?”斗勺突然想到今日扬州城外官道上,广英杰的那一番自报门户。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说他是天下第一楼楼主的表舅的……什么的什么的长子?唉!九曲十八弯的,这算个啥亲家?他颇伤脑筋地问:“招贤庄的事,如玉宇清澄这等奇侠也会管?”

  “正是!”情梦极其肯定地回答,“你看当今武林局势,凡是与天下第一楼有些关系的,便能逃脱那个人的毒手。我原打算与招贤庄结成一家后,此番朱雀宫之难,天下第一楼便不会袖手旁观,有了玉宇清澄拔刀相助,朱雀宫便也能逃脱那个人的毒手!”

  她此番不远千里从越州山阴马不停蹄地赶至扬州,欲尽快与广家公子完婚,正是想借招贤庄与天下第一楼的关系,助朱雀宫逃过一劫,宫中百余弟子能保全性命,她嫁于广英杰或广英雄都无妨,牺牲她一人的幸福,何足惜!但没料到,广招贤居然不念先辈恩情,翻脸不认账,做到如此绝情的地步,她又怎能再对其抱有希望?她也有她的尊严,这门亲不要也罢!

  “宫主,过了今夜,明日咱们又该去往何方?”斗勺忧心忡忡地问。

  八月十五来临之前,他们必须想法子找能人异士来解救朱雀宫。全宫上下一百余口全将希望寄托在宫主一人身上,一百余人的性命也得由宫主那纤弱的肩膀担起来,宫主为此已是操碎了心,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宫主的母亲如果还活着,广招贤也绝不敢欺到宫主头上来。唉!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啊!

  情梦再次将目光凝在那盏跳动的烛焰上,脸上泛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到的戏谑笑意,暗自下了决心,“咱们哪儿也不去!自明日起,就留在扬州城内。本宫还有一件大礼要赠给招贤庄大庄主!这份礼,也只有广老爷子才消受得起!”既然广招贤要当一回缩头乌龟,她成全了他便是!俗话说:为善急人知,为恶畏人知。她偏要让天下人知道扬州城内有这么一只缩头乌龟!

  斗勺闻言,会意地一笑。别看宫主与人说话的语声总是温温绵绵,尤其是她那一脸清雅婉约的笑容最容易令人不加防范,以为她只是一柔弱小女子,欺之何妨?也只有朱雀宫的人才知道他们的宫主一向以微笑面对最大的挫折,真实的情梦,外柔内韧,绵里藏针!

  一宫之主容不得人小觑!

  斗勺兀自想象着广招贤收到礼物时,该是怎样一副表情。情梦则凝望着墙角的杆形烛台,出了神。

  墙角的烛台上灯焰吞吐伸缩,照得人的影子映在墙面上也是忽长忽短,变幻不定。

  ——世事茫茫难自料呵!

  窗外,夜色正浓。

  扬州城,渐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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