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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纱帘内的人拨了拨琴弦,幽幽叹道:“女儿家这一生只盼能嫁个有情郎,只可惜天底下专情的男子太少,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情梦微讶,正想发问,纱帘内的人似已猜到她心中的疑惑,幽幽道:“你定是觉得奇怪,定是想问一楼当中为何会有这个隐秘之所。”

  “不错!本宫甚是好奇,还想请教姑娘,此间主人是谁?”

  “此间主人吗……”帘内之人轻笑,“想见她不难,撩开这层纱帘即可!”

  情梦却不急着撩起纱帘,眸光一转,她拉动了帘侧一根银丝,纱帘卷了上去,她也终于看清了帘内抚琴的女子!

  先前闻得琴声,她已在猜测:能弹出如此美妙空灵之音的人必然不俗。此刻,一眼望去,她竟瞧得呆住了。

  纱帘内一张琴案,案上除了一具焦尾古琴,还有茶具器皿。琴案后面端坐着一位佳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乌黑柔亮的秀发直垂至足踝。

  这女子宛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云中仙子,素净洁白的缟衣没有丁点佩饰,清雅脱俗;她又如空中飘下的一片雪花,含着透明的脆弱,招人怜爱。

  这样一个美得脱俗的女子,这样一个透明脆弱的女子,是会令天下无数男人为之倾心的,这样的女子似是理应被人捧在手心里万般怜爱、呵护的。但,令情梦瞧得呆住的却是她的眼睛,一双琉璃般漂亮迷人的眸子,穿过琉璃表层的光泽,里面却似千年冰珠凝结成的,透明的冰冷,不含一丝情感,如若再凝神细看,透明的冰珠深层竟有灵光闪动,变幻的灵光,充满灵动的智慧。

  这个女子看似白雪般清雅脱俗,带着分惹人怜爱的透明的脆弱,但看着她的眼睛,情梦竟感到阵阵战栗,这样一双漂亮透明的眼睛,却又这样的冰冷无情,还隐藏了很深的心机,不可捉摸,令人难以设防的心机——这个女子实不简单啊!

  柔密翘曲的睫羽扇合,半掩了一双琉璃眸子,柔葱蘸雪的双手十指根根似玉,美得毫无瑕疵,指尖微拨,撩逗琴弦,漫不经心拨出的音色却如牵梦萦魂般缠绵入骨,颤动的丝弦折出银光,映在那张赛雪欺霜的容颜上,宛如封上了一层银色坚冰,冰清的肌肤美是美到了极点,但看起来倒像一尊冰雕,漠然冰冷的神情不带一丝生动的气息。她带着这样的表情,却弹奏出如此缠绵的音色,错非琴艺娴熟,便是这女子的内心过于复杂,令人无法从表面读懂她!

  情梦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手,这双柔葱蘸雪、美得毫无瑕疵的手,有些眼熟!

  女子抚弄琴弦,以雪般冰凉酥脆的声音说道:“看得到纱帘一侧如此细微的一根银丝,姑娘好缜密的心思!”

  情梦眨动了一下眼睛,道:“弹得出瑶池仙曲之音,姑娘好精湛的琴艺!”

  十指按住琴弦,女子抬头望着她,“这一袭新嫁衣穿在姑娘身上很是好看,姑娘如若嫁人为妻,想必会是一位温良贤淑的好妻子!”

  情梦目不交睫地凝视这缟衣女子,道:“看姑娘谈吐气质,如若嫁人为妻,想必会是一位不同流俗仙妻!”

  好嘛,这二人竟相互称赞起对方来。

  女子纤指一撩,轻拢云发,撩带出令人挹之无尽的幽韵冷香,“姑娘身处奇境,却一味从容镇定,果不愧为一宫之主!”

  情梦微讶,“姑娘怎知我……”

  “不要再唤我姑娘了,我已非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十指在琴弦上拨出一串凄婉忧伤的音色,抚琴女子颦眉一叹,“孀妇已寡居多年,今日见姑娘一身嫁衣,我、我心中委实凄怅……”

  “夫人!”情梦改了口,看抚琴女子一身缟素,耳畔隐隐回荡起金半开曾提点过的一句话:万莫对楼中一个守丧寡居的女子起怜悯之心!

  正因金半开之前提点过,此时她心中有了三分警惕,却还有七分好奇,“尊夫既已亡故,夫人还为他守丧多年,幽居于此洁身自好,足见夫人对亡夫用情至深,至今定也念念不忘,却不知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娶得如夫人这般不俗的女子?”

  女子没有抬起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冰冷依旧的声音幽幽道出一句令情梦大吃一惊的话:“亡夫?谁说我的丈夫已死了?”

  “尊、尊夫没死?”情梦指着她身上的缟衣,吃吃道,“那、那夫人为何穿这一身缟素?”

  “我本以为他已死了,怎料他却没有死,不过他是活不了多久的!”女子拾起垫子旁一截竹子,拨弄竹子上开出的几朵白花,幽幽道,“你看,这开了花的竹子还能活吗?”

  丈夫没死,这女子居然先穿起缟素,以孀妇自居,岂不是刻意诅咒丈夫早日归天吗?

  情梦很是不解,“本宫实是不明白,夫人若是深爱尊夫,为何尊夫活在人世,夫人却穿这身缟素?夫人若是不爱尊夫,为何还要寡居于此?以夫人才貌,另觅佳偶绝非难事!”

  “另觅佳偶?”女子盈盈浅笑,“这世间,除了我的父亲,再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既如此,夫人就该珍惜夫妻情分,何故披这缟素一人在此幽居?”

  “他虽还活着,但在我心中他早就该死了!”竹子卡嘣一声断作两截,女子眼中迸射出缕缕寒芒,冰冷的语声含着切齿的恨意,“昔日他曾夺去我最亲的人的性命,如今他已不把我当做他的妻子,还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你可知我有多么恨他?我好恨!恨得心都要滴出血来!他该死!他要娶的女子更该死!”

  她冰冷的眸子似是不带丝毫情感,但此时切齿的恨意染上透明的眸子,竟迸射出蛇般冰冷狠毒的眸光,两只手无意识地拧动折断的竹子,神经质般不停拧动,唇边噙着一缕扭曲了的笑,像是脑子里有一根神经日日紧绷着,已是脆弱不堪,面临着崩溃!但此时,她眉眼一弯,牵扯出的笑意带着一种病态的天真,“知道吗,我所喜爱过的东西,总是无法永久地留在我身边。我的父亲曾经为我请来无数名师,教会我许多旁人想学也学不到的东西,我很喜欢这些师父!可是,当他们教我学会了所有的本领,父亲就会杀了他们,让别人无法再学到他们的本领。他们死了,我整日整日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父亲整日忙碌,很少会来陪我,我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挖了院子里的土,刨了树根,找出好多好多的虫子,逗它们玩,可它们也都死了……

  “后来,我想到一个法子,当父亲再为我找来一个师父,我学会他的本领,趁父亲下手杀了他之后,悄悄偷来他的尸身做成标本,日日让他陪着我……我喜欢他们,他们就会留下来陪我,满屋子的人都站在冰块里陪着我!”

  她格格地笑,忽又颦眉,一脸忧伤,喃喃自语:“那个人,他杀了我的父亲、我唯一的亲人!我恨他,却杀不了他……我委身于他,慢慢地将他杀死……可、可是一离开他,我又孤单了,我想着他……不、不!我应该是恨他的……可我还是想着他,我回去找他,刨开他的坟,我要把他做成标本,永远留在身边,他这样的男子,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找不到……”

  她直勾勾地望着情梦,眸子睁得大大的,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没有哭声,大睁的眼睛显得如此的无辜与无助。她不停地落泪,泪痕划过近乎苍白的脸颊,如此透明的脆弱,如此的无助,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心生怜悯,连同样身为女子的情梦看着落泪的她,心中竟也万分的不忍、万分的怜惜!她甚至觉得面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子是没有错的,有错的是她的父亲和那些抛弃她的人,她是这么的可怜,确实需要人来好生安慰、用心呵护怜惜的!

  情梦略显慌张地去安慰她:“夫人不必伤心,尊夫如若活在人世,迟早会回到家中,再花心的男人也会顾念自己的孩子啊!”

  “孩子?”女子眨了眨眼,眨落串串泪珠,“我、我生不出孩子……我曾学过苗疆神女术,已无法、无法……”孱弱纤细的雪白身子微微颤抖,她无声地哭泣,泪水落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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