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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叶飘摇径直走上前去,在左侧那张太师椅上一坐,副座上慢条斯理喝茶的四个人这才变了脸色,一人勃然大怒地站起来,戟指怒目,喝道:“这是本楼楼主坐的位置,你居然敢僭越逾规,好大胆子!还不快快站起来!”

  叶飘摇气定神闲地坐着,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道:“这张椅子,叶某坐不得吗?”

  “当然坐不……”后半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那人不敢再往下说。

  叶飘摇只冲他微微笑了笑,左手轻轻搭在右腕上,指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套在腕上的游龙血镯,淡然问:“当然?是当然坐得,还是当然坐不得?”

  那人面露怯色,双唇嗫嚅:“这、这……”

  情梦轻笑,这班人不与客人讲礼数,她也犯不着与他们客气,端上一脸婉约的笑意,却把右侧的太师椅占了去。

  这倒好,主人的位置全叫客人霸占,四张脸全涨红了,恼得很。

  情梦微叹,“客来主不顾,天下第一楼果真有天下第一的架子,摆好大的谱!”

  土万封慢吞吞地道:“二位来得不巧,敝楼楼主数月前出游,至今未归!”

  情梦扑哧一笑,“瞧这人,站着也能说梦话呢!”她是信不过土万封所言,一楼主事的丢下自家事务无端跑出去做什么?在座一人转了话题:“数十日前,扬州招贤庄庄主已飞鸽传书告之敝楼,叶大侠即将与新纳娇妻一同造访一楼。我早就想一睹不败神话的风采,因而在此殷殷亟盼,恭候已久!”

  另一人道:“敝楼楼主也已接到飞鹰传书,此刻尚在归返途中。楼主素仰叶大侠威名,思慕已久,只恨无缘识荆,此番楼主再不愿错过良机,欲与叶大侠好生结纳,特命我等扫榻迎贵客在楼中小住。”

  这场面话听来假得很,他们在天城之中住了这么多天,怎不见楼中的人前来迎接?

  这些人变脸变得也够快,前倨后恭。

  情梦吃一堑长一智,对这些自命侠义的人,总得多留一个心眼,“如此说来,眼下一楼内能做得了主的就是四位喽?小女子还未请教诸位尊姓大名?”

  土万封身后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在下火犀,乃五行相生院的火字一号。”这人说着往前迈出一步,魁梧粗壮的身材,铜铃巨目,一张脸红赛关公,准是个火爆性子。

  第二个人故作神秘,一顶垂下乌纱的斗笠盖头遮脸,本想拱手答话,双手平举上去,倏又缩回,瓮声瓮气地答:“于某乃楼中一名堂主,执掌刑堂。”

  这人遮遮掩掩,只道个姓氏,连名儿都不可告人!叶飘摇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人的手,姓于的似乎十分紧张,忙把双手缩入衣袖。

  叶飘摇笑了笑,笑得令人难以意会。

  姓于的更加紧张,双足僵硬地往后退了三步,躲至火犀背后。

  还有一个人,也不急着报出名号,先缓缓坐回椅内,两眼直瞅着叶飘摇,朗声道:“花某人,单名一个竹!”

  花竹?名儿挺怪,这人更是怪得让人瞧上一眼就觉别扭!二十郎当的年轻人,穿了一袭火红的拷纱长衫,右腕上套了一只红玉镯子,五官长相竟与叶飘摇有几分相似。他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叶飘摇,见人家唇边总含着一缕淡然出尘的笑意,他也翘起唇角,淡淡地笑,细致入微地观摩了一番,连坐姿也照学不误。

  情梦瞧得直皱眉,总觉别扭,这人颇费心思地学人家的样子,终究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他学不来叶飘摇的霸气,他只有一种明显外露的锐气,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叶飘摇的霸气并非外露,也绝非一般武人狂刀乱舞的粗野霸气,他是人人敬畏的不败神话,武功修为足以笑傲江湖,因此,他的霸气是深入骨血的,如同一柄绝世宝剑,尚未出鞘,就能令人惊觉那隐隐摄人的霸气。

  他唇边的笑,是那种冷静淡然的笑意,如泰山崩于面前,仍能淡然自若、笑看风云的神髓,这个花竹也是学不来的,勉强装出点笑,笑容里仍有少年无惧的锐气,这种锐气带了分未经磨练的轻率、轻狂。

  况且,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男子都适合穿红衣裳的。花竹虽也穿了火红的衣衫,却如一个洋洋自得、神气的稚童,令人发笑的幼稚,并无丝毫冰玉与火焰绝妙搭配出的淡雅而绝艳之美!

  此刻,他摆出了与叶飘摇一模一样的坐姿,觉得自己与不败神话已没有丁点差距,心中已是飘飘然的得意,他微微挑高一边眉毛,以眼神轻率地挑逗着首座上那个清雅婉约的女子,似在告诉她:怎样,本公子也不差吧!

  情梦“噗嗤”喷了笑,瞧这人分明像只翘起了尾巴得意发骚的猫,偏还装得跟个谦谦君子似的,唇边的一抹淡笑都已变了味道,从头到脚别扭做作得紧!

  她转眸冲叶飘摇笑道:“你可瞧见这里有好大一只加盖的马桶吗?”

  叶飘摇淡然瞥了花竹一眼,“我已瞧见了。”

  四人中有三人听得一头雾水,独独土万封听懂了二人所言,他一手指着花竹,笑道:“花兄弟,人家说你是马桶加盖——闷骚呢!”

  花竹唇边的笑已扭曲起来,偏又自恃风度,不欲冲个女子发难,悻悻然哼了一声,起身一拂袖,掉头就走。

  这人就这么走了,情梦呆了一呆,叹道:“这人气量怎这么小,听不得半点逆耳的话吗?”

  土万封道:“宫主有所不知,花公子乃敝楼楼主唯一的入门弟子,平日里总受人恭维吹捧,无人敢得罪他!”

  叶飘摇看着厅中仅留的三个人,道:“诸位既已知晓我二人的来意,就不必拐弯抹角,一楼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但说无妨!”

  情梦倏地转眸看了看他,心中诧异:他应该不记得她来此的目的,难道是她无意中告诉了他?

  土万封道:“楼主已传来手谕,金字一号滥用职权,欺上瞒下,与招贤庄庄主徇了叔侄私情,暗下毒手,草芥人命,与一楼的宗旨作风背道而驰,楼主已下令免去他五行相生院院主之职,交由刑堂严惩不怠!”

  他双手递上一样东西,“于堂主已从金字一号身上搜得一本红皮小册,楼主有令,需将这本红皮小册交由宫主处置。一楼宗旨正是主持正义,铲除邪魔,朱雀宫如若有难,敝楼自当稍尽绵薄!”

  火犀大声道:“楼主亲笔提名的一块牌匾已由丐帮日夜兼程送达朱雀宫!永尊门还敢来侵犯朱雀宫,楼内所有兄弟都会前去助阵,把那些邪魔歪道杀个片甲不留!二位尽管放宽心,在此住些日子,等楼主回来,与二位当面致歉。”

  事情居然这么容易就已解决,实是出乎二人意料。情梦瞧这三人态度突然变得十分友善诚恳,心中很疑惑。她将红皮小册持在手中,问道:“可否劳烦于堂主将金半开带来此处,本宫有些话想与他当面说清。”

  头戴乌纱斗笠的于堂主仍躲在火犀身后,闻言诺诺连声,往厅门口退去。

  他一脚刚迈出门槛,叶飘摇却挑这当口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于兄!”

  于堂主身子激灵一颤,一只脚踏在门外,一只脚僵滞在门内,仍是背对着厅堂,头也不敢回,微微哑着嗓子道:“叶、叶公子有何吩咐?”

  叶飘摇笑了笑,起身踱至一个灯架旁,取下一盏琉璃罩的八角宫灯,一步步向厅门口走来。

  听到脚步声渐渐靠近,于堂主整个背绷得僵直,手心已冒了冷汗。

  叶飘摇走到他身旁,将八角宫灯置入他手中,道:“天黑路险,提盏灯照照路,免得失足落崖。”

  外面本已亮起了万盏灯火,将山体照得如同白昼,何须多此一举再拎盏灯来?叶飘摇此举似乎别有用意,于堂主却过于紧张,竟未听出他话中之意,他提了灯盏,一句话也不留,低着头匆匆往外走。

  叶飘摇仍站在门口,看着那仓皇走远的背影,唇边逸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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