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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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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鸾硬挺挺地道:“下面去。” 玉棠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眉毛一挑,待要撒手回来,一转念,“罢了罢了,反正吃完这顿,你不知什么时候吃得上。我今天就不跟你计较。” 面下了好了端上来,仍然红是红绿是绿白是白,却不见少鸾动筷子,只沉沉地坐着,像是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几百万。可见真是有事,但是什么事呢?难道今天晚上这许多的娇花嫩柳他还玩得不开心?难道……难道是生意上出事了?待要问,少鸾已干脆搁下了筷子,“你要去香港?” “唔,”玉棠在四方桌的另一边坐下,“乔远让乔天去香港办件什么事,乔天说这事费不了半天工夫,不过是找个人,捎个信,反正要跑一趟,不如去玩一阵子,正好我说没去过香港,他便说带我去。” “你傻啊,一个人跟着他去香港,谁知道他会对你怎么样?” “他能对我怎么样?”玉棠诧异,他看上去异常激动,“他的身手虽然还行,不过还不是我的对手。” “你可是香港大都是外国人!是讲外国话的!再不然就是广东话,你听得懂吗?你即使不能拿你怎么样,万一把你一个扔在那里?你可怎么办?”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扔下我?” “这个、这个理由多了去了!”少鸾坐不住,站起来回来走动,“你说话一向不提防,万一你一句话得罪了他呢?万一你不遂他的意他恼羞成怒了呢?万一你们在那边碰着个什么意外呢——总之你不能去!” 玉棠看着他,点头叹道:“你要不是跳舞转昏了脑子,便是喝多了。乔天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们难道不了解他?他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把面碗一推,“叫我辛辛苦苦下了面,就给我吃完。再说这些没义气的话,我可听不下去了。” 少鸾的眉头却似打了死结,胃口半点也没有,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口,终究还是扔下了,“玉棠,你不懂!他为什么带你去?你们两个,身边没个人照看……他是男人,男人,你懂不懂?” “我当然知道他是男人!”玉棠已经忍不住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发烧,脑子是不是糊涂了,“你当我是傻子啊?” “你就是个傻子!”说着他又激动起来,“孤男寡女,非亲非故,去那么远的地方,瞎子都知道乔天他安的是什么心!你这土坑里挖出来的榆木脑袋,怎么能不上他的当?!” “够了!”玉棠可真生气了,“既然我又笨又呆,为什么要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既然你的朋友处处不安好心,为什么又要把他介绍给我?” 少鸾答不上来,一口气憋在胸膛,“总之你就是不能去!” “我偏要去!”玉棠的嗓门也高了上来,“即便他真对我怎么样了,那也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横竖摆得平。他乔天要敢始乱终弃,这辈子就休想有好日子过!我关玉棠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呢!” “你不去又会怎样?又会怎样?”少鸾恼到极点,血液都冲进头脑里,脑子里像是煮了一锅稀粥,又烫又糊,“难不成你就是自己想给他个当上,好让他负责,好让他早些娶你,那也未必太下贱了——”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话,玉棠的眼睛冰雪般冷冷地看着他,眸子里却似要喷出火来,一抬脚把整张桌子踹翻在地,碗摔得粉碎,面洒了一地,汤溅在两个人身上都有,“我今后就是下面给狗吃,也不会再给你!”她转身便走,到门边站住,仰起头,转过身来,“以后你再管我的事,我再问你的事,都同此碗!” 她决绝地走开了。 “你以为我愿管你?!”少鸾大喊,把灶台上的碗碟扫落了一地,哗啦啦的一片碎裂声中,愤怒加剧到无以复加,里头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深痛楚和委屈,像是谁拿这碎片钝钝地割着他的心。 “死脑筋,我看你上了当还有什么脸回来……”厨房的灯光下,一地的凌乱中,他咬牙切齿地说。 傅公馆的人还不知道这段公案,下午玉棠上船的时候,大家还抱怨少鸾怎么不来送一送。玉棠只当没听见“少鸾”这两个字,阔沿的帽子遮住眼,快步进了船舱里的房间。她很少坐船,又是这种长途的,几乎一进去就吐得七荤八素,乔天也没防着这一招,于是便出门看看船上可备用晕船药。这里玉棠躺着,头脑昏昏沉沉,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然而那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乔天找来了药,端着水喂玉棠服下。玉棠现下是连抬眼皮都力气都乏了,零星晃眼中好像看见面前立着两个人,再一睁眼,只见是少鸾同着一个女人都看着她。她猛地坐起来,“乔天,我眼花了吗?这里有人。” “幸亏遇见少鸾,嘿嘿,他是旱鸭子,最怕船怕水,一旦出海,必带着晕车药。这是他多年亲身试出来的药,顶管用的一种,吃下去你就好了。”乔天说着,便与少鸾三人一起出来,让她清清静静歇会儿。 玉棠哪里歇得住,要不是身子实在软得很,早就抓住少鸾衣襟问一下他到底来干什么。 到了第二天,气色方好一些,吃得下一些东西,但也要随时防止吐出来的可能。 与少鸾同样的是莫小姐,两人头天夜里跳了场舞,第二天便一起出远门,乔天大是佩服少鸾的能耐。少鸾看上去却仿佛提不起什么精神,在甲板上抽了两根烟,问道:“你们打算在香港待几天?” “一个来月吧。”乔天道,“这得看玉棠玩得高不高兴。” 四个舱房邻近,便在一处吃饭。当着乔天和莫小姐的面,玉棠自然不好发作。少鸾眼里仿佛也没有她这个人,话题偶尔转到她身上,他便把视线挪出去看海景。他既然这样争气,玉棠当然更不能低头,两人从上船到下船,一句话也没说。但之间气氛冷淡诡异,倒令乔天和莫小姐费了不少精神来培养气氛。莫小姐私底下问少鸾:“你和关小姐不是亲戚吗?” “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他道。 “既沾了亲,又这样巧在同一艘船上,你何妨敷衍一下,大家面上也好看。”见他有些忿忿地掐灭烟头,莫小姐便又笑了,“若你实在看她不顺眼,咱们吃饭聊天避开他们就是了,何苦要坐在一起生闷气?” 然而少鸾却像是生定了这闷气,下了船,又订了同一家饭店,四间房间照旧邻着,吃饭喝茶照旧在一起。只要有少鸾莫小姐在旁,玉棠的声色就不大好,乔天以为她是女人家心性,想二人独处,因劝道:“人多也热闹些,是不是?少鸾又会凑趣,咱们跟莫小姐也不太熟,来,快笑一个。”然而情况并未改善。 乔天带玉棠去看广东戏,少鸾便也带莫小姐去看广东戏;乔天带玉棠去青鸟咖啡馆,少鸾便也带莫小姐去喝咖啡;乔天带玉棠去赌场,少鸾便带莫小姐也去玩两把;乔天带玉棠去印度绸缎庄挑衣料,少鸾便也去了。 一色色的绸缎搁在柜台后的货架上,鲜红明黄,粉丽鲜嫩,莫小姐自己挑得很是入神。玉棠原先还叫老板拿花色出来看,但少鸾进来了,便不怎么言语。难为那印度老板说得一口中国话,手底下的伙计也都伶俐,色色都拿出来给几人瞧。少鸾给莫小姐出主意,“你皮肤白,越是别人不敢穿的,你穿越是好看。比如这件酱红的,换作肤色暗点的人,穿了就像老妈子,你穿却一定好看。” 莫小姐便在镜子前面比了比。那边玉棠鼻子里“哼”了一声,手里拿着的一卷料子重重地搁下来。 少鸾又向莫小姐道:“这块深紫色的,配你前日戴的那串雪白珍珠顶好。”又接连挑了几样。然后回过脸来,看玉棠,眉眼带笑,“怎么?关小姐不买些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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