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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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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是什么?”巫心宁看着她情绪激动的表情,笑着问:“路人甲吗?” 她仍然无法忘记岑子黎的眼神,那冰封在眼眸深处的流动情感。她仍然为他悸动,因而隐隐作痛。因为爱他超乎预期,却又突如其来的失去,说什么也无法轻易释怀。 “反正我失恋了。”舒柏昀忍住想哭的冲动。“所以我今晚有资格喝醉。” “喂,是你甩掉他的。”巫心宁抢过她的酒杯,阻止她。 “这你就不懂了。他怀疑我接近他的目的,而他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坚持不肯放手,他需要有人开他一枪点醒他,而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但你明明已经爱上他。”巫心宁觉得是舒柏昀惯常的理智在碍事。 “所以,我是自作自受。” 舒柏昀眼神迷蒙,宛若酒精让她染上一层灰雾。 她感到若有所失,心空荡荡,如在飓风中狂乱旋转,流失了生命中不该轻易放手、却不得不失去的爱。 艺术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这个特点毋庸置疑。 大部分的人浏览艺术品,很少去注意背后艺术家的心酸。画出〈吶喊〉的孟克为精神崩溃所苦,曾接受电击治疗;画出巴黎〈可堂巷〉的尤德里罗曾严重酗酒,为戒酒所苦;纽西兰著名女作家珍奈.法兰姆年轻时曾精神崩溃自杀,被大学教授心理学的医生送进精神疗养院,在镇定剂尚未发明的年代,医生差一点对她施行“大脑前额叶切除”手术。 人类的大脑前额叶是最新演化的部分,其他哺乳动物并没有发展出这样的构造;它的功能主要是在建立人生目标与计画未来,切除脑前额叶的病患,虽然不再为生命感到痛苦疯狂,却会变成一个没有未来感的人。 失去人生目标等于切除一个人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变成无痛无感,彷佛丧失了的灵魂,当时对付这些饱受精神所苦、濒临疯狂的病人,误判为一种有效的诊疗方式。直到后来研究发现,被切除前额叶病人的死亡率很高,以及会产生丧失灵魂的副作用,这才取消了这种将痛苦直接切除的荒谬方式。 痛苦和激情是生命不可缺的因子,它们不是促使你去创作艺术,就是吸引你去欣赏艺术。剩下的情绪,你要等时间流过抚平伤痛的绉褶,并且相信时间是一把神奇而有用的熨斗。 初秋的午后,舒柏昀独自坐在美术馆的长椅上,凝视墙上的画作,是台湾长期旅日的画家梧清秋的画作〈在公园的女人〉。 他也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梧清秋老是画和他恋爱中的女人,他的画作刚好可以标明他的恋爱史。到达创作后期,他重复画着同一个女人,可以说她是他的挚爱。 传说女人原来是画商的情妇,她像在走高空钢索般危险地生活在两个男人之间,画家、画商和女人谱出一段复杂的三角恋情,最终的结局却是画家和女人因室内瓦斯外泄而双双死去;当时判断是意外,也有一说是殉情。 梧清秋虽有个富商父亲,却不获支持,像许多画家的际遇,生前默默无名,生活穷困潦倒,饱受酗酒过量、精神折磨所苦。听说他曾经为了找雕刻的木头,穷到去偷铁路枕木,死后大部分的画作归画商所有,画商珍爱的不是画,而是他画中的女人。终其一生,画商都不愿意将那些画作转卖出去。 第一次看梧清秋的画展,是在日本京都。当时舒柏昀去参加医学研讨会,并同时探访在加州念书的日籍大学好友植村廉介,透过他的介绍才认识这名台湾的画家。 如今,画作正在北美馆展览,为期一个月。听说这次展览结束后将会在信义101举行拍卖会。原本坚决不卖的画,在去年画商因癌症去世,他的子女为了付庞大的遗产税,决定将父亲收藏已久的画作拍卖。 第一眼,舒柏昀立刻喜欢上墙上这幅〈在公园的女人〉。 静谧的光线下,女人在树荫盎然的秋季午后睡着了,她脸上留着一抹笑容,她的心开了一个视窗,三个掌管梦的神祇正在她心底上演一出奇幻的戏剧。 舒柏昀第一眼就喜欢上梧清秋的画,那是因为他认为是心在作梦,而非大脑。而奇妙的是,舒柏昀甚至觉得自己和画中的女人长得有些相似。 当初就连植村廉介也这么认为,才会特别带她去看画展。 从夏末到初秋,失落感无处藏匿,舒柏昀为遗憾和无奈所苦。岑子黎问她喜欢养狗还是养猫的那个夜晚,她说她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因为她从小居无定所,随时都有准备搬家的可能,完全没有资格养宠物。 “那么,就当只是假设,说你的喜好,而不管能不能成立。”他说。 如果只是假设,而不谈现实中能不能成立,假设她来自一个简单平凡的家庭,她是否有勇气爱到底、如豪赌般答应他的求婚? 如果只是假设,他不是富商,他会怀疑她接近他的动机?他会卸下冷酷的面具,单纯的爱她,毫无杂质、毫无条件,只是因为她是她吗? 假设要在能成立的可能性之下才有回答的意义。外婆心脏病发去世的那年夏天,舒柏昀就已弄懂了这个道理。 初秋的午后,画里的公园树梢的落叶似飘落到她身上,她是如此悲伤,轻易就被无力感所击溃;她需要听一个故事,例如这个画家的生平,再去欣赏他的画作,探究现实和艺术之间的对比,失落如溺毙在汪洋大海的她总能找到泅泳靠岸的生命力。 生命的原貌就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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