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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柔然轻微地顿首。眼前的明珰天真且无忧,若是以她为后,他会得到幸福的。纵然割舍的感觉是如此的痛不可抑,可是她仍然愿意含笑为他祝福。

  此时,内侍通传:“皇上驾到——”

  柔然一震抬首,但见一抹顾长的紫衣人影,轻带缓袍,步履飘逸地走来。

  “见过庄仪太后。”他躬身一礼,语气风轻云淡的,仿佛过滤了所有的爱与恨一般。

  “免礼。”柔然力持平静,声音却微颤。

  “谢恩。”他站直身躯,一双闪烁着莫测光华的星眸迎上了她的眼——

  这是一年来,二人的视线第一次交汇。

  有那么一瞬间,万物顿灭,日月无声,流逸在他与她之间的是喜怒悲欢、爱恨牵缠,没有人能读得懂。

  遥夜沉沉如水,照见无寐之人。

  庭前,柔然倚案而坐,容色凄迷,一双纤纤素手按在了瑶琴上。

  滚雷般的琴鸣压抑地泻于夜风中,声声哀绝凄婉,荡气回肠。

  “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她低低地鸣唱,两行清泪滑下了她苍白的容颜。

  “忘了吧!忘了吧!”这风,这月,这庭园都在无声地劝着她,可是她却做不到。此人只是一个轻轻的凝眸,已然让她夙夜难寐,不能自持。

  整整一年了,可是她心中的情爱却不曾减弱过分毫,反而附注了无限的相思。每每忆起他的一个扬眉,一个浅笑的神态,总让她魂牵梦系。渴望相见的心愿如雨后的春芽,压也压不下,可是见了又如何?她只能痴痴地看着他再一次转身的背影,看着他与别的女子挽手成双。

  忘不了、忘不了……她这一生也就如此罢了!她蓦地垂首,素手狂拂,将不能言喻的深恸哀伤尽付诸于琴音。

  “太后。”离珠心痛地看着她,“您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为什么不能放下?”

  哀绝的琴音蓦地一折,七根琴弦在柔然的纤手下断去,余音袅袅,惊梦断魂。

  “你不明白的,离珠。”柔然声音哀婉欲绝,以林中杜鹃啼血,“问苍天,谁解我心痴——”她微扬着娇颜,任由泪珠零落,沾染了鬓角,点点滴滴尽是断肠情痴。

  “太后!”离珠忍不住陪她流泪,“您这又是何苦?他看不见的。”

  柔然不语亦不动,宛若失心的活偶。

  寂夜深处,林梢暗影中蓦然逸出一声叹息,接着一抹身影腾起,宛如大鸟般灵健地翔出慈宁宫。

  朦胧光线之中,可见他有一双寒星似的美丽睡眸和一张犹挂着泪痕的清俊面庞。

  是谁风露立中宵?

  清晨,凌云独坐在紫宸殿内的一方雅致的小亭内,一双若星的黑眸幽幽邈邈,俊逸的脸庞上有着思索的神情。

  持着杯的手微微扬起,自有宫女执玉壶上前斟满。

  他毫不犹豫地举至唇边,一饮而尽,而后再度将空了的杯盏伸出。

  这一次宫女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微晕浅醉的俊颜,“皇上,等下便要上朝了。”她宛转地提醒这个已经饮了半夜酒的人。

  “无妨。”他半闭起星眸。这一年来,惟一有什么可以确定的,便是他的酒量,绝对是千杯难醉,甚至已经到了越饮越清醒的高杆地步,让他的臣子们惊赞不已。

  宫女依言为他斟满,同时在心中默默为朝中的大臣致哀。比照已往惯例,饮过酒后上朝的皇上,绝不似平时的温文谦和,好性子。他会对那些做坏事的臣子的脑袋感兴趣,并且极热衷于将人推到午门外,等着刽子手勤快地用大刀将他们砍下。

  凌云皇子依然是一口饮尽。心神中缭绕着那张哀绝的玉容,他只觉得莫名地烦躁。索性将酒杯抛出,他取过宫女手中的玉壶,仰首将微倾的壶嘴泻下的陈酿纳入口中,任酒精化淡那张系心的倾国容颜。

  完了,宫女掩面叹息,所有的人今天大概是用心捧牢脑袋了。

  “皇上哥哥,你这样会醉的。”蓦地,一个如黄驾出尘的甜美女声传来。

  凌云抬眸,只见一美丽少女分花拂叶而来,“明珰,是你?”他恍悔忆起,这是那日在慈宁宫认识的小女孩,记得他还与她相处愈佳,很是投缘。

  明珰来到他身上,美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不赞同地皱起俏鼻,“你——”

  “暂停。”凌云有先见之明截断她以下的“大论”,“朕这就停饮。”他决定投降。放下酒壶,他宠溺地看着她,“小家伙,怎么记得来看朕?”

  人家想见你嘛!明珰面生红晕。少女的娇羞让她说不出芳心所思,“皇上!”她不依地抗议,“明珰今岁十六了,才不是什么小家伙。”一般女子到此芳龄大可嫁作人妇了。

  十六?当年他初见夏风中那抚琴少女时,也是十六岁。心中怅怅,他似不经意地问:“明珰,你怎么没去慈宁宫陪太后?”

  明珰抚额一叹,“太后宿醉未醒。”她听离珠说太后抚了半夜的琴,又饮了半夜的酒。是以,她才不敢前去惊扰太后休息。

  她也饮了酒?凌云心弦一颤,随之而来的是无限忧心。这一年来,他虽刻意避而不见,但却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自登基大典那日咯血晕迷后,身体便一直不好;还知道她聊自将一腔幽情寄于瑶琴,在痛苦中度过的每一个不眠之夜;也知道她不快乐!

  可是为什么如此?她不是说一国太后才是她想要的吗?她不是说她的情只是谎言,只是为玩弄他而设的骗局吗?

  她用一道墙去阻开了他与她的情路,从此,咫尺天涯,各处宫苑一方。既如此,她又何必恋眷不舍,日夜心碎?

  她的心如谜,他真的弄不懂。

  耳中听见明珰天真的话语:“昨夜是饮酒日吗?怎地皇上、太后都要喝酒?”他们还真有默契。

  凌云黯然一笑,这份无法宣泄于口的痛,明珰怎会明白?

  明珰美丽的明眸四顾,蓦地眼中一亮,“这紫宸殿的牡丹开得真美!”她望着花间的一丛恣意绽放的牡丹赞叹出声,“明珰去采一篮,回来送给皇上可好?”她欣喜地问。

  凌云歉意地一笑,“朕要上朝了。”

  “啊!”明珰一脸毫不掩饰的失望,但转瞬之间便又兴致勃勃,“没关系,明珰可以将牡丹插入玉瓶中,等皇上回紫宸殿后赏玩。”

  凝望着她那双饱含倾慕的瞳眸,凌云首次感到后悔。他不该去惹这个小女孩的。早知她对他存有这种感情的话,他根本不会去认识她。

  可是瞧她一脸期待的模样,他还是无言地点头,不忍心去破坏一个少女的梦。

  “谢皇上。”明珰兴奋得像个获得珍宝的孩子,就这么一阵风似的去了。

  而凌云惟有苦笑。他要怎样跟她说,他接近她只为了能更详尽地知道住在慈宁宫中的,那位伊人的一切?

  看来,他有麻烦了。

  阳光明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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