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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妈妈过世了,我才觉悟自己是完完全全孤独,不能再鬼混了。”淑美感慨着说:“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我了解。”盈芳点点头,“不过你并不孤独,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呢!”

  淑美看了一会雨,又说:“盈芳姊,以前我很糟糕,如果有什么出言不逊的,请你要原谅哟!你晓得,我其实是很崇拜你的,就像崇拜我三姊淑卿一样。”

  “你可以把我当成姊姊呀!”盈芳说。

  “妈妈去世的前几天,说她看见三姊,结果当天晚上,我就梦见三姊。”淑美眉头微皱地说:“好奇怪,不是十三岁的小女孩,而是长大后的样子,好象她在另一个世界中,也一年又一年地成长。”

  是有些诡异。雨继续下,润湿着一切,火化场又有凄厉的哭声传来,瞬间,又是一番生死离别。

  “所以我才开始想,死后若有灵,三姊仍不断想往前走,我怎么可以再糟蹋自己的生命呢?”淑美叹气说。

  是呀!旧日的梦魇应该让它离去。死者再也拉不回来,生者就要更自珍重。盈芳望着苍灰的远方,决定放掉自卑与自闭,上天都给她一个家志了,她还怨恨什么呢?

  “对了,你上次不是问严承忠的下落吗?”淑美突然想到说:“上星期我去办拆房子的事,碰见严妈妈,她说承忠跑到台中开计程车,似乎是为了避开刘老大的事。”

  “他晓得家志在哪里吗?”盈芳急急地问。

  “好象也不知道。”淑美迟疑一下说:“外面传闻很多。我听阿宝他们说,刘老大离开北门帮那天被打得很惨,还被帮内的十八罗汉阵圈击,几乎丧生。还有……”

  “还有什么?”盈芳的心跳几乎停止。

  “还有……呢,北门帮对叛徒是抽筋断肢,丢到海里喂鱼。他们说刘老大可能……呃,不过这都是谣言,没有人看见,一定不是真的……”淑美愈说愈小声。

  盈芳眼前一黑,手脚瘫软,整个人往下坠,四周的人很机警地扶住她。

  “盈芳,你怎么了?”站较远的敏敏跑过来说。

  “家志……家志……”盈芳的气梗在胸臆间。

  一阵忙乱后,她能清楚地说话了,便吵着要去台中。

  强要了住址,奔入雨中,盈芳的头发黏贴在脸上,水无情地打湿她,但她感觉不到飘零的雨滴。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唯一能滚动的,只剩下眼眶中的烫的泪珠……

  盈芳找到车行时,先见到的不是承忠,而是自称是家志“换帖”的林名彦。

  “我可以喊你大嫂吗?”名彦表情正经地说。

  “叫我盈芳就好。”此刻她无心辩驳,也无暇脸红,只单刀直入问:“你知道家志在哪里吗?”

  “不知道,全台湾好多人在找他,难道你也没有他的消息吗?”他皱眉说。

  盈芳强作冷静,不让沮丧击倒,但种种纠葛更勾缠她的心。不敢问,又非问不可,她说:“家志会不会被北门帮……”

  “应该不会吧!”名彦说。

  盈芳哑着声把从淑美那儿听来的传闻说一遍。

  “别信这些,江湖谣言由北到南、南到北,不知膨风多少倍。”他说:“据承忠的内幕消息,程子风并未因为你的事而处罚家志,他还要家志回来,是家志执意要离开,他也没有太多刁难。”

  这时,承忠出车回来,看到盈芳,很是惊喜。他证实了名彦的话,但也没有家志的音讯。

  “如果程子风没抓他,他会在哪里呢?”盈芳的泪又快忍不住了。

  “嘿!你别哭嘛!”承忠忙塞一迭面纸给她说:“‘螃蟹帮’的女教头流眼泪,会湮倒龙王庙的。”

  “要死啦!你还开我的玩笑!”她眨去泪水说。

  “我们讨论了很久,家志这样消失,没有一点痕迹,就只有一种可能……”名彦说。

  “什么可能?”她盯着他问。

  “他躲起来了。”名彦回答说。

  “他为什么要躲呢?要避开程子风,我了解,但我们是……他的朋友,他没必要连我们也不见吧?”她仍疑惑。

  “家志是很讲情义的人,虽然他离开他义父,也还是抱着感恩尊敬的心。”名彦说:“老实说,家志一走,有很多任务人自愿跟着他,他要再另闯一番事业也不难。只是他太厚道了,甚至在这节骨眼,也不想全省招摇,刺激他的义父。”

  到头来,家志仍是顾着程子风!他就狠心不理她吗?但仔细一想,他来找过她,是她先不理人的。不怪他,只怪自己,这认知使盈芳更伤心难过。

  “他会躲到什么地方呢?”她哽咽地问。

  “是刘老大,就非常难猜测。”承忠说。

  “我们找不到他的,除非他自己想出来。”名彦说。

  这一切不都白搭吗?她躲,他竟然也躲,又不是捉迷藏,两个人轮流当“鬼”。而且最不可原谅的是,他连她也瞒!可是……可是他们的假设若是错的,又该怎么办呢?

  盈芳心还是痛,而泪已干涩,她摆出一张怒脸说:“居然敢这样对我!等他出来,我绝不饶他!”

  名彦和承忠都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生气总比绝望好吧!

  拒绝他们的便车,盈芳自己搭火车回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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