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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不能怪我们呀!刘老大!”阿标哭丧着脸说:“一切都是四小姐,她命令的事,我们能不遵行吗?”

  这个家志都明白,只是程子风是他的再造恩人,他再愤怒,也不能动到他或他女儿的身上。

  他说过他不悔恨他的人生,但经过盈芳的事情以后,他尝到在乎的痛苦,无助的滋味,赤裸的软弱和难弥补的恨憾。于是他开始反省,以前他做违法的事,诈赌、勒索、讨债……

  又害多少人走投无路,甚至家破人亡呢?

  他心中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所以不会“痛”,现在一个盈芳就把他整个人由里到外翻转,将过往人生及价值观整个否决掉。会“痛”了,就能体会生命及……爱。

  她对他的重要性,超乎意料之外,几乎是全面淹没。

  他又开始写信给她,由各地发出,像五年前一样,把内心向她敞开。

  第四封时,每个字在信纸跃着陌生,他顿然明白,这五年来,盈芳一直在教他如何去爱。

  终于,他放弃了仇恨的追讨,回到台北。

  他先回到家,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打算以全新的面目去见盈芳,两个星期了,她应该不那么生气了吧?

  摩托车在承忠那里,也许他可以步行,一方面考虑该说什么忏悔的话。然而才出巷口,几个北门帮的兄弟就堵在那里,由蔡明光带领,没有平日的笑脸。

  “程老有请。”明光冷冷地说。

  没用义父两个字?这下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家志一向是敢做敢当的人,该来的就不回避。

  他看几个人朝他围上来,就说:“我自己会走。”

  囚牢般的汽车把他载到北门堂。里面早已戒备森严,气氛比以往诡异沉重,外面走动的兄弟也比平常多,人人肃穆沉默,几双眼睛里透着怜悯。

  是要动用对付叛徒的私刑吗?家志仍无惧地住里走。

  程子风在关公神坛前捻香而拜,轻烟袅袅,空气中布满檀香的味道。

  这一拜似乎特别久,然后子风头也不回地问:“你不来拜吗?”

  “我还有资格拜吗?”家志回答。

  子风如疾风速转,朝家志就是用力的一巴掌,大骂道:“你还有脑袋知道你没资格?竟敢当场拆我的台?你吃我北门帮,用我北门帮,竟敢和敌人一起对付我!你应该记得我是怎么对付叛徒的,抽筋挖骨和断手断脚,再像垃圾一样丢到海里喂鱼!”

  家志一脚先一脚后地跪下,脸上毫无表情。子风的皮靴狠命踢来,他也不躲,血由嘴角两旁流下。

  “没用的废物,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把男人的尊严和江湖的义理都丢掉!没种的东西,多少人嘲笑你,现在你是人人得而诛之,你知道吗?”子风继续咆哮着。

  全场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到。唯有那三炷香,烟依然悠悠漫移,家志的视线随着它,飘到远方,似有一抹轻柔如晨雾的笑容,是盈芳的。

  又一声骇人的重响,但这次不在家志身上,而是沙发椅背。

  子风怒目吼着:“现在我叫你拿香拜拜,你还不拜吗?”

  家志一愣,这表示义父原谅他了吗?他心一痛,可是他早下定决心要离开北门帮,这是他给盈芳的承诺。

  “我不能拜。”他静静地说。

  “什么?”子风叫着,伴随着全场人的抽气声。

  “我背叛了义父,没有脸再待下去,请义父逐我出帮。”家志毫不迟疑地说。

  “你……你存心要离开我,对不对?”子风铁青着脸说:“你……你忘了我是如何栽培你吗?我救你的命,把像流浪狗的你带回家,送你上学,让你成为我第一左右手……还有,你爸爸死时,你尊我一声义父时怎么说?你说我才是真正给你生命的人……”

  家志用力磕了三个响头,说:“义父,人生的缘分各自有命定。我父亲生我、养我十三年,虽是凌虐打骂,但毕竟是我父亲,可惜我不曾回报他一分一毫,还怨恨诅咒他。而义父也养我十三年,供我吃穿受教育,但我也同时供你驱使,坏事做尽做绝,几乎失去自我。我想,我已经不欠你了。”

  家志再磕三个头,站了起来,子风却白着脸颊坐下上,手抓着椅背说:“你……你真要为那个女人背叛我吗?”

  “那个女人碰巧是我最爱的人。”家志顿一下,又说:“她受了耻辱伤害,我无法向元凶讨公道。义父,你愿意把罪魁祸首交出来吗?”

  “玉屏是我女儿呀!”子风睁大眼睛说。

  “而盈芳是我未来的妻子。”家志严肃地说:“你为一个女人,我也为一个女人。你想,我们还能维持义父和义子的关系,毫无芥蒂地相处吗?”他说完,不见反应,便往外走。

  子风又猛喝住他说:“你以为你离开北门帮,还能混得下去吗?没有人会用一个叛徒,我要你在全台湾没有立足之地!”

  家志继续走,明光领了一群人挡住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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