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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结婚生子?你为何这么想呢?”季襄看她一眼说。

  “若萍说的呀!她说,你到了中国统一之日,才会考虑婚姻之事,而且新娘还有可能是她哟!”珣美说。

  “简直胡说八道,我和她之间除了同志和朋友的关系外,什么都没有。”他停了下来,脸有些严肃:“你们怎么谈到如此可笑的话题呢?”

  “的确是可笑。”珣美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她说有很多女孩子是因为崇拜你、迷恋你,而加入救国行列。她以为我也是,还特别警告我一番。”

  “那么你是吗?”他冷不防地问。

  “我?”珣美张大眸子,故意很夸张地说:“我是很敬佩你,就像敬佩谭嗣同、孙中山一样;但迷恋?才不可能呢!我段珣美是立志不恋爱,不结婚,不被男人牵着鼻子走的。”

  这下季襄真的震惊到无言,人看起来有点傻愣。

  一群人走过,接着是一个桃担子的人,“笃!笃!笃!”地敲着竹筒,一边叫着:“桂花赤豆汤,白糖莲心粥,来哉!”

  “哇!我们来一碗吧!我请客。”珣美说着,掏出自己的月牙蔷薇荷包,准备付钱。

  季襄仍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她给钱,随她喝汤,满脑子只想着,他在她心目中,连个谈感情的男人都不是,他为何还苦苦恋着她呢?

  直到走回教会前的草坪,季襄才压抑内心的冲击。他看到她手中粉红的荷包,突然问:“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拿这个‘月牙蔷薇’当宝贝,甚至胜过那些金银财物,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我娘唯一的陪嫁就是一棵月牙蔷薇,她希望生的女儿,也能像它一样纯洁又无邪。”珣美微笑说:“所以我自幼就最爱月牙蔷薇,不能忍受丢失它或污染了它。”

  “原来如此,月牙蔷薇就是你。”他凝视着她说。

  月光霎时蒙朦胧胧,珣美也觉得气氛的改变,他专注的眼神令她心跳加速,想逃跑又仿佛被紧紧黏住。

  “珣美,把“月牙蔷薇”借给我好吗?”他轻轻问。

  “借给你?”她目光如梦地重复着。

  “你不是说我的工作太危险吗?”他更温柔地说:“我是前锋,随时有阵亡的可能,我需要一个护身符。”

  她无法思考,只能如中蛊般,将荷包缓缓递出去。

  季襄碰到荷包,也踫到她的手,眼睛更与她缠绵胶着。这一刻的她,如此出尘,如此灵秀。

  他唇未动,心底的话已由喉间逸出,“还有你,珣美。我这一生,独来独往,不知道爱,不懂得相思,没尝过拥抱的滋味。若我明天就死去,你会为我哀悼,永远地怀念我吗?”

  几乎同时,他拥住了她,在她背上的手激切而动情。

  珣美忆起在尼庵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相同的味道,只是他的身体不再是冰冷,而是火烫燥热;她的姿势不再是抗拒,而是更柔软顺服。

  似鹰的感觉又回来了。不必看,不必抬头,由耳旁急速的心跳脉动,由肌肤的渗透摩擦,她已飞上了蓝天。

  多奇妙的时刻!晕眩,又仿佛永远化不开似的。

  突然,她斜斜落下。他放开她,一如他的拥抱,令人措手不及。

  “好好保重!”他气息微喘,说完便消失在黑暗中。

  有好一会儿,珣美都无法从他的来与去之间恢复过来。举目望去,只有流萤点点,微风细细,一切更如梦幻了。

  但她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幻。他莫名其妙地出现,提到未来、死亡、护身符、月牙蔷薇、不知道爱、不懂相思……但却拥她入怀,紧紧的,忘掉一切道德与禁忌。

  珣美护着犹颤抖的身与心,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有几分迷惑,也有几分嗔怨地说:“唐季襄,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然而,暗夜的星空下,只有她自己听见。

  §第七章

  夜里,远远的轰隆声惊醒了珣美,她以为是春雷,忘记现在已是九月,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清晨,由教室东边的窗子,可看见外滩那儿冒着黑烟,连天上的云,海上的雾,都灰蒙蒙的。

  “八成是失火了?”有人说。

  珣美无心去管,这三十几个小时来,她应付课业及工作,都有些力不从心了,满脑子只悬在季襄身上,特别是他前天夜晚的那些话及……近似轻薄的举止。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已由母亲那儿得到平静,自也做到心清无杂念,他干嘛又要来吹皱一池春水呢?

  他还会来找她吗?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她?老师欺负学生,英雄欺负弱女子,成何体统?而他拿去了月牙蔷薇荷包,好像也夺去了她隐私的一部分,反正她又被“侵犯”就对了。

  可是,万一他从此不再来了呢?

  下午,珣美才由牧师的口中,知道失火是弹药爆炸。

  “曾世虎的整排仓库都被炸掉了,还毁了几艘船和货车。”罗勃牧师把从收音机听来的消息转述:“上海在中、美、日、法各国警察,都纷纷出动,缉拿凶嫌。因为'‘五四’的风潮刚过,人心尚未定,他们怕有人又出来乘机煽动捣乱。”

  珣美一听到“曾世虎”和“仓库”,整个人脸发白。天呀!她知道这计划,一定是季襄他们做的,他们终于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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