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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说不准呢!既然有妻子,为什么不大方地说清楚呢?”另一位女同学玉琴辩驳完,还转过头问璇芝:“你认为呢?”

  “我怎么会知道?”璇芝笑着回答。

  “你们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背后闲嗑着男老师成亲了没有,这又与你们何干?”

  珣美很不客气地说。

  “别说你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哟!”培秋说。

  “会有什么好奇心嘛!”珣美仍一本正经,“像他那么死板又无趣的一个人,我才懒得花心思。他最多就是戏班里的丑角,叫人想发笑而已。”

  “丑角?还真亏你想得到!”玉琴笑出来说:“看来,天下之大,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英雄好汉了!”

  “当然,英雄好汉我要自己当,我才不相信女性会输给男性。光说我们一个吴校长,就不知要愧煞多少虚有其表的七尺汉了。”珣美说得更起劲。

  “别和珣美辩了!她一心只想学吴校长,做个不为婚姻所困的女人。”璇芝在一旁说。

  “不要婚姻?那岂不是要到庙里当尼姑了?”培秋惊怪地说。

  “喂!你到仰德来念书是念假的吗?女人除了当男人的奴隶,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珣美想想又说:“不!甚至还能说,女人脱离了男人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海阔天空……”

  大伙正听得津津有味,老校工又来“啪”地一声关窗子。她们才发现教国学的任老先生,已危危颤颤地走到讲桌前,在石板上写下今日的作文题目“论守道而勿失”,旁边再加注一行字“由女四书中探经义”。

  珣美瞪直了眼。论守道,八成是论守妇道;而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这四本书,她早就丢到脑后了。

  偏偏这堂课是富塘镇那些卫道之士要求的,连要抗议的权利都没有。珣美只有不甘心地磨着墨,手里毫笔一挥,写下的头两句,竟是革命女杰秋瑾的诗:淤泥有愿难填海,炼石无才莫补天。

  唉!她何时才能冲破家庭及社会的藩篱,做她理想中的自己呢?

  一阵寒风袭来,身旁的窗被吹开了一个小缝,恰好够她看见雪地里踽踽而行的唐铭。

  那飘飘的衣裙,颀长的身形,从远处望去,才些微透出俊逸的神釆。但只要想到他在课堂上的表情和姿态,珣美又要发笑;仔细寻思,这还真是相当怪异的乐趣呢!

  珣美躲在藏书楼中翻着一本本老旧的籍册。这里是段家最僻静的一个角落,远离园内所有的勾心斗角及肮脏行径。

  二十年前,当段允昌用巨资买下这宅第时,也同时保留了藏书楼中的一切东西。他自己当然是不读书的,那些连烧灶都嫌的纸册,只成了他与地方土绅附庸风雅的一种工具而已。

  珣美在七岁时,因为一次捉迷藏的机会,发现了里面堆栈的书籍。她那读过诗文的母亲,便由墙上一幅字开始教起。那幅字联虽已蛀蚀,但她仍记得其中的几句:一书一世界,一字一如来,自在自在。

  据说在许久以前,楼外的扁额就写著“自在轩”。

  这确实是她在段家最愉快的地方,可以避开父亲和几位姨太太的鸦片烟,兄弟们的欺侮,姊妹们的嘲弄,以及那些奴婢的欺善怕恶。

  在成长的过程中,珣美一直都是孤立而特别的。孤立的是,她母亲如兰嫁入段家做二姨太后,就只有生下她个这女儿,特别的是,在段家一门的不学无术下,珣美偏喜欢念书,他们笑她是遗传到中过秀才,却潦倒一生的外公。

  在段家这种一妻三妾,三儿六女的大家族中,珣美应该会过得很凄惨的。但段允昌敬二老婆的学识,又爱珣美的聪慧,所以对她们这一房有某种程度上的宽容与放纵。

  比方说,如兰受不了妻妾间的倾轧,自愿入尼姑庵带发修行,这对段允昌而言,是很没面子的事,但他也勉为其难地答应。又比如,他一直任着珣美读书,甚至还不顾众人反对,送她进仰德学堂,他所抱持的理由是——“富塘镇几个有名有姓的大户,都把他们的女儿送进去了,我能落人后吗?他们老说我是暴发户,是仗着几个臭钱的粗人,我就要让他们瞧瞧,我段某人养出的女儿,也不输给狗屁翰林的宋家!”

  这些话说得令人啼笑皆非,虽然显示段允昌对三女儿的偏爱,却也让珣美更了解她与家人之间巨大的鸿沟。

  捻亮油灯,她再继续翻阅吴校长借她的新青年杂志,其中正倡行“新文化”运动,支持民主与科学,反对旧有中国的黑暗,篇篇文章都是辛辣讽时,一针见血。而他们段家就是腐败中国的缩影,最需彻底改革的。

  突然,上楼的脚步声响起,珣美由里头说:“我不是告诉你,晚膳以前都不要来吵我吗?”

  “小姐,是老爷有请。”她的丫环小春在门外说。

  珣美只有下楼来,沿着回廊走到前厅去。

  这一段路不算短,白雪丝丝飘在脸上,读了一下午的书,竟不知温度降了许多。

  段家大厅自是眩人眼目的金碧辉煌,那最高级的紫檀、楠木家具不用说,还有西方的大理石,混在一起摆设,在惊叹其奢华之际,还有不伦不类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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