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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珣美,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陈若萍赶紧说。

  “我告诉你,我段珣美是立志不结婚的!”珣美打断她说:“我看过太多女人依附男人后的悲剧,你既是时代的新女性,应该听过唐群英的这段话吧?“自三从四德之说中于人心,于是一般男子以有德无才为女子之天职,有耳而瞆,有口而喑,有手而胼,有足而刖,有心而茅,起居服食仰给男子”。我当然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人不像人的废物!”

  哦!这女孩子真不简单,很有一套不同凡俗的看法,季襄的眼光毕竟是没有错的。

  陈若萍一方面放心,一方面赞同地说,“你能如此想,就是完成思想革命的第一步了。”

  “那你呢?你是不是季襄那些崇拜者之一呢?”珣美冷不防地问。

  “我?”若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当然不是!我加入这份工作,为的是我自己,绝对与季襄无关。”

  “是吗?”珣美由唇间吐出这两个字。

  陈若萍往后退一步,满心不解。段珣美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她看起来心无城府,行事稚嫩,但为什么此刻显露的精明,又令人难以招架呢?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轻忽季襄带回来的这个女学生。

  农历年过去,元宵节过去,珣美渐渐适应上海大都市的生活。她说不上喜欢与否,人间到处是尔虞我诈,只不过城里的人较世故,往往笑里藏刀。

  即使在有共同理想的报社中,仍有着人性的弱点。

  黄康轻浮,杜建荣寡断,陈若萍善妒,而季襄心机深,是她唯一看不透的。

  自从那一日的冲突后,珣美收起了笑脸,与每个人都保持距离。反而是陈若萍比以前更热络,但由那亲近的态度中,珣美感受到更多的防范之心。

  哼!她生在那种旧式的大家庭,四面皆楚歌,什么嘴脸没见过?

  整个报社中,她只在乎季襄,但也偏偏对他最冷淡,谁叫他说出那一番污蔑她热情和人格的话呢?

  悄悄来到的春天,让她更想念母亲。算算离家已两个月了,一直没有机会去找阿标。

  母亲得不到她的音讯,一定会很着急的,但上海这么大,她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才能找到阿标呢?

  一个午后,气温升高,珣美藉着买杂货的理由,想开始采取行动。

  对于上海,除了灰蒙蒙的港口,人来人往的车站,热闹的南京路,租界欧式的洋楼外,几乎没什么概念。阿标工作的地点叫“沪江运输行”,既是码头搬运工人,当然就往上海外滩一带找啦!

  珣美站在转角的书报滩,想着要不要叫黄包车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要去哪里?”季襄穿一身黑衫裤,双手插在口袋,头戴一顶鸭舌帽,更加神秘的样子。

  唉!真倒霉!第一次想“探险”,就偏被他碰到。珣美居于天生的谨慎及留有退路的习惯,她一直没告诉他有关阿标的事。此刻,她自然把头抬得高高地,轻哼着说:“不干你的事。”

  看着身穿棕色毛衣及黑裙的她,虽失去了往日披翻毛斗篷时的娇贵气,但顾盼之间,仍有一股明艳。他早注意到她的态度,也知道她在生气,最初季襄只觉有趣,但时日一久,被她当成隐形人的滋味,竟让他很不好受,半痛不痒地,也在心上成了一个疙瘩。

  从“不必谈”到“必须谈”,季襄始终找不到机会接近她。今天见她单独走出报社,机不可失,他也跟了出来。远离另外的三双眼睛,他可以稍微放松自己,来逗逗这可爱的小百灵鸟。

  “你还在为那天我说你的事不高兴吗?”他用自认为最温和的语气说。

  “我不但不高兴,而且要记恨一辈子,因为你颠倒是非,说的话太伤人了。”她没好气地说。

  “我的警告都是有理由的。”季襄仍固执己见说:“我们的工作需要全力以赴,我可不希望有任何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

  “你……你如果不是来向我道歉认错的,就不要和我说话!”珣美气白了脸,快速往前走,差点去撞到几个头缠红巾的印度巡捕,也是上海人所谓的“红头阿三”。

  季襄实时抓住她,但她又甩掉他!

  唉!他从没碰过这种女孩,情绪变化多端。有时候什么都可以忍,有时候却连一点气都不肯受。这一路下来,都是她缠着他,现在还要他反过来说对不起,不是太可笑了吗?

  想归想,他还是很有耐心地解释说:“这也不能怪我。你在富塘镇就以美貌出名,马家两兄弟都千方百计想要娶你。建荣和黄康单身在此,我当然要注意一些。”

  季襄用“美貌”二字,原是无心的就事论事,但珣美听到耳埋,气几乎全消了。她并不在乎自己漂不漂亮,甚至认为红颜多薄命,然而能由季襄口中说出,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她转过头,故意装成很严肃地说:“我已经表白好几次了,如果我仅仅是要找个男人嫁,就不会离开富塘镇了。我跟随你,就是敬仰你的为人及理想,但有时候你真太让我失望了。”

  敬仰季襄的人太多了,他从不在乎那些虚名赞誉。但珣美不太一样,她脸上的快乐、顽固、渴望、不屑、冷漠,都奇怪地影响他的心境与平衡。

  “也许我太天真,看错你了。”珣美又加一句。

  英雄形象即将破灭,季襄心一横,放下尊严说:“对不起,我不是圣人,总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而且跟随你,我怀疑自己的梦想能不能实现。”她看着天空说:“一切都和我期待的相差太多了。”

  这太得寸进尺了吧?他都已经开口道歉了,她还在那里东挑西捡。这一生,连他的父母师长也不曾对他的能力产生疑问过。

  季襄铁青着脸说:“我从来没要你跟着我,是你自己硬要赖我的!”

  “我知道!”这点珣美不怕承认,她说:“可是你看,自从我到了上海以后,整日就是生火煮饭,报社的事务不准我碰,军火的事不让我插手,再做下去,我能学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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