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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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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波结束,另一场才要开始。 当男生一个个青灰着脸回教室,气未匀息时,范老师就宣布: "同学现在上课情况不佳,太爱说话了,我们要重排座位,最好的办法就是男生和女生坐一起。" 全班都哀叫出来,尤其男生做中弹身亡的怪表情,比罚青蛙跳还痛苦的样子。 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家在寒冷的走廊按高矮排齐,男生二十二人,女生二十四人,也来不及埋怨,就急着数到底会和谁"配对"。 涵娟心算很快,自己身高居女生二十二名,恰和叶承熙同桌,正是她最不愿意的情况,于是微弯着膝盖缩短一两公分,和旁边的同学调换位子。 男生列队鱼贯而人,各坐在课桌的右边。轮到女生时,范老师在涵娟面前横量一会,又把她移回二十二号。 一阵喧闹声中,女生望着排到的座椅和隔壁的桌友,满是忸怩和不甘。男生则一副选妃的德性,碰到满意的则咧嘴哼哈,遇到个丑的则夸张惨嚎。 涵娟不想看叶承熙,在教鞭持续的挥动下才略沾半个椅子,听见他带笑说: "请多指教,谢谢。" 指教什么?谢谢什么?真无聊!涵娟当然不应和,保持她向来严肃的模样。同班三年,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公事接触外,连私下说话都很少。 她原本也是活泼随和的孩子,但在父亲续弦,又接着发生一些事后,她才逐渐收敛,成了不易亲近的个性。 他们共用一张桌子也不会有太多麻烦吧?因为属于不同圈子的人。她被归为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型,他则是交游广阔的风云人物型,即使在学生们流行的配对游戏中,也不曾见他们的名字相连过。 她今天是为他说话了,有一瞬间也欣赏他的勇敢和义气,勉强承认他举止中有少见的大将之风。但他是他,她是她,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夜黑得如一团谜,伸手也不敢去触碰,微亮的只有树丛屋檐下的几盏灯,冷映着天空星辰,灯中也包括涵娟身旁小纱窗所透出的晕黄。 随着初中联考的逼近,老师的教鞭挥得更凶,标准更严格,没有一日不板棍齐飞,教室弥漫着伤药的味道。 南校门区的贫户孩子用的是万金油,土土的红褐色小盒,气味辛辣呛鼻,西校门区的富家子弟则用美国的面速力达母,圆盒子上印着可爱的小护土,绵软的药膏中泛着清香。 好强的涵娟在压力下,更像一部苦读的考试机器,每天在学校披星戴月待十几个小时,回家后仍要继续在灯底鏖战,连梦里都充斥着国语课文和鸡兔同笼。 窗外传来细细的壶哨声,呜呜的仿佛可见一缕白烟化入黑寂。伍长吉那一头的榻榻米有了动静,地板吱嘎作响,壁虎爬遁,老鼠窜过天花板,他边下楼梯边说: "卖面茶的来了。" 伍家因为三点多要起床批菜,向来习惯早睡,但无论睡多熟、被窝多温暖,只要卖宵夜的到,伍长吉一定醒来,奔忙着端一碗给夜读的女儿充饥补身。 除了面茶外,有时是阳春面、馄饨汤或烧肉粽。 伍长吉小心地将碗放到涵娟面前说:"吃完就睡,别读太晚,少念一两页也没关系。" "最好都不要念,弄得大家都不能睡,她不赚吃,我们可要呀!"蚊帐里的金枝没好气说:"这年纪的女孩子早该在市场帮忙卖菜,哪有她的好命?以为吃穿和水电都不用钱呀?别人家里出'孝子',我们家倒有个'孝女阿爸'……" "你闭嘴啦,不然就滚到马路上去睡!"伍长吉大喝,"我女儿爱怎么养,是我的事!" 金枝又嘀咕两声才安静。她是怕丈夫的。其实她并不讨厌涵娟,在未嫁前还特别喜欢这小女孩的漂亮乖巧,使中年凸肚的鳏夫伍长吉身价立刻抬高几倍。 涵娟完全不像牛眼狮鼻的父亲,那份清秀端庄据说是美丽母亲的翻版。金枝嫁入门后,见伍长吉将女儿捧在掌心般宠爱,不免心生嫉妒,认为他还时时怀念那死去的前妻。她摸摸自己的手脸,毕竟是田庄人,能比吗? 她也不是要当坏心的后母,可是老人家常说"水人无水命",漂亮不是福气,她得提醒丈夫,过分的溺爱只会害了他的宝贝女儿。 老鼠又吱吱碰碰乱撞几回,夜才恢复宁静。 涵娟吃完面茶,有点昏昏欲睡,毕竟才十二岁的孩子,又疲累了一整日。她打个大呵欠,随手拿起镶绒毛的红外套在脸上偎着,像一帖补药,顿时有了精神。 红外套有着精巧的双排水晶长扣,幼儿尺码,早就不能穿了。在她听得懂大人话后,伍长吉就反复告诉她:"这是你妈特别到衡阳路的委托行为你买的,真正美国进口,花了她半个月的薪水,可见她有多疼爱你。" 多年后的今天,红衣还在,尽管色泽已褪,仍相当抢眼,然而亲手选购的人,早在她两岁时便亡故了。 涵娟对生母并无印象,有的只是一张黑白小照。 照片中的女人留着及肩卷发,身穿短袖旗袍,坐在藤椅上,手里抱着的正是裹红外套的婴儿,背景的一排竹篱笆怒爬着朱槿和牵牛花。 女人似乎很不愿意面对镜头,她的脸斜侧低垂,让人看不清楚五官,甚至比那些细小的花朵还难分辨。 照片后面秀气的钢笔字写着:徐育慧 伍涵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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