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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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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习惯是从高中开始有的。那时她常晚自习迟归,承熙天天到榴公圳站牌等她回家,有时人无法赶来,就约好在大行头下留个讯号,花叶或书信都可以。 后来他去打工或实习夜归,她也会等,若碰不到面,也在大石头底放个信息。 朱槿和黄蝉虽然半枯萎了,仍是令她感动得想哭。 世间千万人,有谁能像承熙一样,和她心贴着心,如连体婴般共存呢? 不舍就必有不舍的理由呀。 拍拍身上的泥,走出椰子树林,救火车鸣笛尖锐地划破夜的宁静,很快的大红灯疾闪而过。涵娟往回家方向走,又是另一辆救火车! 然后起自四面八方的响声,迫她朝后一看;比夜更黑的浓烟已在内巷冒起。 承熙!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内巷失火并非首次,但还不曾发生在深夜,人若熟睡了怎么来得及逃命呢?涵娟花一丢,拼命往内巷跑,人烟愈来愈多,吵闹声也愈来愈大。 内巷口已被救火车封锁住,地上布满水管,规定只准出来,不能进入。 "我的朋友在里面……"涵娟唇齿打颤说。 "爸妈在里面都一样,走!走!别妨碍救火!”有人大声吼她。 涵娟和一群看热闹的人被警察赶到两条街外,不得靠近。陆续的,还有人逃出火场,形容极狼狈,惊惶得有如世界末日。 内巷区域广大,并不清楚火由哪儿烧起,火势已遮住半边天,烟呛人鼻眼。而这儿房屋密集街道狭拐,救火车进不去,也只有眼见火舌无情肆虐了。 "阿娟,你吓死人了,我们一直在找你,也不知你人在哪里……"伍长吉由人堆中伸手拉女儿说。 "爸,承熙,还有叶家……"她一出声就发抖:"你看到他们人了吗?" "没有,他们住在巷子的巷子里,真不好逃。"伍长吉看着天空说:"火像是在他家那一带,也可能不是。" 她极力在黑暗混乱中梭寻,眼睛累得快分不清真实或幻像,但都没有她一心盼望的至爱脸孔。 谣言四起了,有人说火没烧到大广场,有人说已蔓延到废墟小庙……总之都是通往叶家的路,句句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人潮散去,只留下失去家园的人无助地坐在马路上,眼中尽是茫然,包括等待承熙的涵娟。 一条薄被披在她身上,是曼玲,"伍叔叔要你回家休息。" "承熙不会有事吧?"她喃喃问。 "当然不会,他可是英雄,再危险也跑得出来才对!" 曼玲乐观说。 骇人的火焰渐小,才发现东方已露曙光,呈现近白的浅蓝。一种很恍惚的感觉,如一场乱世,他们一南一北,大火横亘在中间,不知生死,无法触及,连最锥心的呼唤也传不到彼此,就此注定要失散了。 比起来,平安不就是大福吗? 如果承熙有什么意外,她一定宁可生命停留在四天前那珍贵的相守。她绝不会同意"希望世上没有他"这可怕的话,更不会争吵未来计划或升不升大学的事,两人就静静依偎着看墙圳流到永远,不是最美好吗? 一路走来,他们都很努力了,再奢求下去也许真会折福,甚至折他的寿呀…… 有救火车已驶离,几处散飞的乌烟诉说着一夜的惨况。她起身,想进入那犹自焚热的内巷,突然有人在远处喊她的名字。 "涵娟……" 是承熙,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承熙!她无法动弹,直到他人奔过来了,眉眼对眉眼,手被握得好疼好疼,她才再度感到身上的心跳、温暖和血液流动。 "熙——"她应着,泪水夺眶而出,活到二十岁,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般知足。 这是涵娟第一次到榴圳的源头区,新店、碧潭、青潭的地名在眼前晃过。 娶了玉雪的柯盛财在山坡有一片果园。 夏季的那场大火,叶家房子未波及,但被熏黑了一半,在清理过程中,年龄较小的两个孩子寄住到山区。 学校开学了,承熙奉命来接他们回家。 火灾也使涵娟改变,从此大方和承熙同进同出,敞开心门融入他的家庭。 秋天的山上是忙碌的,黄昏的金阳罩在累累的果树上,也在三合院的大灶大锅洒下暖暖的光。工人们捧碗吃饭,妇女们在炊烟中张罗,孩子则四处追狗赶鸡,交织着农家之乐。 涵娟站在一块青石上,避免陷进烂泥地,再一次问:"我真不能去看看你们的果农大会吗?" "那里没有女人,更没有年轻小姐。"柯盛财觉得她怪。 "我们可能会弄到很晚,夜里山路不好走,你还是留在厝里。"承熙明白她的心思,安抚说:"放心,我会打电话到台北,说你明天才回家。" 果农们为中盘商剥削而苦,打算开直销路线,柯盛财看承熙是大专生,想借他长才给点建议;涵娟可不服,她也是大专生,偏因性别被排斥,连听都不行。 她只好跨着青石回来,面对玉雪。 玉雪嫁来四年多连生两个孩子,大的扯裤管哭,小的背背上睡,现在肚子又怀一个,那勤劳朴素的模样,很难想象她曾在洋人的电影院当售票小姐。 女人的青春真如一场梦吗?从结婚前的活泼娇美,到结婚后的苍黄认命,真没有一点不甘心吗?涵娟因为想得太入神,没听见玉雪的吩咐。 "……什么?"涵娟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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