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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自到杏坊寨,采眉尚未使过性子,见状,怀川不由得小心地说:“我今天有冒犯你吗?或许是人来人往太多,应答得太烦了,是不是?”

  “我可没那么娇贵,也不烦,大家敬我是怀川的寡妇,我感激都来不及。”她板着脸孔说:“虽然我离老死还有几十年,但觉得已获颁赐一座贞节牌坊了。”

  她左一句“怀川寡妇”,右一句“贞节牌坊”,听起来颇刺耳。他沉默了一会儿,四周只有潺潺水声,好半晌他才又说:“怀川对不起你,夏家也委屈你了。”

  “怀川与你何干?夏家与你何干?我的委屈又何须你来说?!”采眉一见他眼中的悲戚,到口的话蓦地愕然而止,换成泪凝在眼眶。怨他又有何用?他不也是一肚子的苦衷吗?

  “嫂子……”他开口。

  “喊我三姑娘!”她恨死那个称谓了,今晚尤其强烈。

  他不再言语,只叹一口气,月光正漫泛出一股迷雾。

  采眉也像对他发了一场脾气,心逐渐平静,故意问:“狄岸,你在家乡可有妻子?”

  怀川很讶异她会提及此事,本来最干脆的回答,就是没有,也省得麻烦,但她盈盈的眸中有着某种感情主宰他的思绪,迫使他说:“我在家乡是有妻子。”

  她心跳加速地说:“你这样长年在外,她可有怨恨?”

  他看她一眼,低声的说:“她是个贤淑女子,不管多久,她都会等待;即使我死了,她也会守到底。”

  闻言,采眉的心极酸楚,所有的恨意、嫉妒、不甘和委屈,都随溪水东逝,在那一瞬间,她才有和他同甘共苦的感觉,言语不能述,唯有泪千行,也算“以你心换我心,始知郎有情”吧?

  她把头转开,看着明月下的山岗,忍着哽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她辛苦守着,你呢?或许你在外头花丛处处,有着不少红粉知己……”

  “我这马不停蹄地奔波,每日脑子只想着如何为天下人伸冤除害,哪有结交红粉知己的闲情逸致呢?三姑娘误解我了。”他立刻说,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急切,像是对她的一种誓言与证心。

  采眉放心了,这么说来,她对洪欣是反应过度了。心结既解,忧色不再,她温柔的说:“夜已深,该回房了。”她提裙走几步,又回头,“我仍为你的妻子不平。”

  因有太多要细细咀嚼的心事,采眉没注意到杏花林边站着一个人影,正恶狠狠瞪着她。

  那人影僵直着,她就是整晚和怀川有说不完的话的洪欣。她回到睡房,才发觉北京王世贞和任之峻给狄岸的信函尚未交出,于是匆匆地又找了来,哪知却看到他和孟采眉在溪岸喁喁细语,简直如青天霹雳!   这是什么意思?孤男寡女的,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夜半无人私语时”吗?而且又如此躲闪鬼祟……

  哼!她早知道寡妇是没几个能守得住的,尤其是那些带有几分姿色者,表面贞烈,内心却狂骚。她老哥洪炳就有一堆老相好的是寡妇,只是没想到狄岸也会被这种桃花上身。

  不!狄岸不会,也不可以,那个孟采眉被男色迷得不顾名节,但狄岸一代豪杰的名誉必然要保,她绝不会任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的。

  山雷由天那边滚滚而来,既打闪电又有滂沱大雨,使小山寨顿时成为一座水中孤岛。

  妞妞感到害怕,便由采眉和燕娘轮流,一人抱孩子,一人去堵漏进竹屋的水。

  这几日,寨子的人少了许多,因为赣南有一小镇筑灌溉渠道,却因严世蕃买了一块风水宝地而受阻,严家的手下不但破坏农田,还打死几个村民。地方县令求助于南昌,南昌府衙怕官兵无法应付那些恶霸,便请寨子里的武林高手出马。

  因事关重大,所以由怀川亲自带队。

  采眉舍不得他离开,心里闷闷的,又偏偏看到洪欣强硬地跟他们同行,更觉不是滋味。虽然怀川强调自己无红粉知己,但采眉就是开朗不起来。

  雨渐渐停歇,留守的沙平踏着泥泞进来,确定她们的平安后,又带夏万等人去修补倒掉的竹墙。

  妞妞好不容易睡着,两个女人也不浪费时间地开始纺纱,想添点冬衣。这山寨不是一般住家,棚屋都是临时搭建的,虽然衣食可织可种,但其他的流水花用也不算一笔小数目。后来,采眉由燕娘口中才知道,怀川一直由徐阁老和王世贞资助,他可以在松江府的几个钱庄里无限制地取用银两。

  “他公私分得极明,只取该取的。”燕娘特别强调。

  看得出来,粗衣革履的,一身桑沧嘛!唉!她好想念他,他不在的时候,只觉度日如年,光阴似蜗牛爬步。

  因为心神不宁,她的纺梭勾缠了几次,最后忍不住怪怨地道:“下雨天真讨厌,害我也手忙脚乱了起来。”

  “你在担心狄岸他们,是不是?”燕娘停一下又说:“我还记得那天你手拿流空剑追出来,要他记得带上。”

  那的确是有点儿忘形了,每到情急时,她老是会忘了自己寡妇的身分,忘了狄岸不是她的丈夫,关怀之情就会滥于言表。为了解释,她说:“我只记挂流空剑,我听说怀川生前最爱用它去主持正义。”

  “没错,他也帮过我和沙平一个大忙。”燕娘笑说。

  采眉虽然和燕娘变成好姊妹,但还不曾提及此事,见她有可能会回忆过往,采眉干脆先说:“是不是六年前在汶城发生的事?”

  “你怎么知道?”燕娘真是吓了一大跳。

  “那年我爹调派南京,路过汶城,就听说你和沙平私奔。”采眉略过汶河那不堪的一段,“后来怀川为你们受夏家鞭,严嵩的爪牙才不再追究,对不对?”

  燕娘的脸泛霞红,嗅怪说:“呀!原来你都心里有数,为什么不早说呢?你……你不会看轻我和沙平吧?”

  我没讲的还多着呢!采眉笑笑,很诚恳地说:“绝对不会。你和沙平都是好人,现在又过得这么恩爱幸福,大家只有羡慕的份,哪会去计较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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