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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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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缘遇已入翰林院的任之峻,不由得感慨生死富贵一线间,那个曾英姿焕发、相貌堂堂的夏怀川,更像是戚戚然地恍如隔世了。 怀川在一阵拍门声中醒来,他机警地握住手里的剑,“是谁?” “我,王世贞。”门外人说。 怀川立刻打开门。王世贞闪了进来,他那模样真的很惨,脸皮浮肿、眼布红丝,颊上还有一大片青影,八成是几天几夜没有睡的结果。 “又熬夜写书了?”怀川问。 “没办法,严世蕃那混蛋天天在催我的‘金瓶梅’,他看出了淫心,像吃了春药般欲罢不能。我呢?早是西门庆、晚是潘金莲,硬给它挤出灵感来,振笔直书,连宫中的大火也阻止不了我。”王世贞发完牢骚后,放下当早点的芝麻饼和豆汁,小声说:“看到大火,我就想,完啦-.救人一定又不成功了。” 他们这次要救的,是受洪炳之案影响的人。洪炳是他们志士会的一员,有一身好武功,自愿去取严嵩父子的命。他在严府乔装卧底了数个月,好不容易才得到严世蕃的信任!再趁左右无人时一举擒住这奸贼。 可严世蕃亦经验老道,假装哀求着写遗书,但谁想得到他手里的毛笔竟成为暗器射中洪炳,让洪炳成为阶下囚,当然,也连累了一些无辜之人。 “本来是有机会的,但偏偏起了那场大火。幸亏是任之峻帮忙,否则我也入大牢了。”怀川无奈的说:“看来,挟持或暗杀的策略都不是可行之道,要救洪炳他们,似乎不可能了。” “有了那场大火,洪炳他们反而安全,因为严嵩忙着应付皇上,大概有一阵子管不到刑部的事了。”王世贞咬一口芝麻饼说:“我在想……” “王大哥又有什么好计谋了?”怀川急促的问。 王世贞站起身将窗子关紧,并把炭火拨热一些,又走了两步才说:“记得很久以前,先父和我有过一段争执。先父为官保守,认为要革新政风,除去奸党,就是不断地上疏直谏,直到皇上能接受为止。” “这根本行不通,看那些直谏者的下场多凄惨就知道了!你我的父亲不也都因此丧命,我们不也都因此有家归不得吗?”怀川激动的说。 “没错!我当时年轻气盛,主张刺客暗杀,但先父反对,认为这是以暴制暴,只会使朝纲更坏。”王世贞叹口气说:“想想也对,太操之过急了,反而付出更多的代价。” “文的来不行、武的来也不行……”怀川低头深思着。 “连我写、金瓶梅。看来都极天真,好个异想天开的计策,只徒白了我一堆头发。” 王世贞素有文才,知道严世蕃好色、好淫,便想了一招淫书施毒计。 他特选“水浒传”中潘金莲通奸的那一段,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刻划出男女私欲情色的丑态,极为煽动人心。他每写完一章,便付油印,油墨中掺有毒液,想让严世蕃以手翻书页时,慢性中毒而死。 但不知为何原因,毒液并未发生效用。 “也不见得天真,至少现在严世蕃满脑子的淫书,淫心大起,更加放荡沉迷,连守丧期间都逛妓院,与姬妾们鬼混,他迟早会遭天谴的。”怀川说。 “可惜天谴仍然来得太慢,让好人不长寿呀!”王世贞忍不住摇头叹气。 怀川喝一口豆汁说:“我昨夜碰到任之峻时倒有个想法。任之峻是属于徐阶那一派的,他们有好几次想斗垮严嵩却都失败,我觉得这是两边合作的好机会,将在朝和在野的反严嵩势力连结在一起,或许能成功。” “怎么个合作法?”王世贞极有兴趣的问。 “中间要有个媒凭,也就是宫中道土。”怀川深思着说:“如今皇上信任他们更胜于严嵩父子,是个不容忽视的力量。” “那些道土各有来头,也不是好攀结或惹得起的人物,只怕不容易吧?”王世贞皱起眉说。 “那些道土大都来自武当山,我若亲自去武当山游说,以我父亲旧日的交情,应该还有些作用,所以,我想去试试看。” 王世贞看着他,笑出来说:“老弟,你可真是后生可畏呀!既能知又能行,连我都甘拜下风,以你的才华,不荐用于朝廷,还真是国家社稷的损失。” “王大哥爱说笑了,你是堂堂进士,我只不过是被废的举人,怎敢相提并论呢?”怀川说。 “我可是虚长你十几岁,依然报不了父仇,同是天涯沦落人呀!”王世贞以豆汁代酒,仰头一乾,饮尽生不逢时,无法力挽狂澜之痛。 腊月方过,雪尚未溶,怀川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武当山。驰驰向西,披星又戴月,峰一重、水一重,跨越莽沼荒泽,进入那烟岚萦绕的丛峦深处。 于是,他离江南愈来愈远。那傍海的绍兴,有几个女人正守着空有他名字的墓,在被任务占满的心里,那只是一个渺小的点,无暇回首,也无暇牵挂。 嘉靖四十二年,岁次癸亥,春。 一辆由几个侍卫随从的马车,辘辘地穿过绍兴城的青石板大街。天灰蒙蒙的,落着丝丝春雨,黑瓦下有燕子斜飞。家丁们时时停下来问路,有人摇摇头,有人手指着前方,令车里的人有些焦虑。 跨过一条溪,又是一座湖,彷佛无止尽似的。明明说是绍兴,但走过了热闹的大街,竟又奔波了两个时辰才到达一座偏僻的小村,有青翠的稻田、遍山的绿林、叠积的酒坛,仔细的话,还能闻到一点海风的味道。 这极普通又不见经传的地方叫竹塘,是马车的最终目的地。 车里的人由婢女扶着,虽妆扮淡素,但自那流光闪动的丝绸看出妇人来自官家,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就是孟家的二女儿,也是北京李都御史夫人采芬。 在墙院里迎接的是采眉,她一身自织的浅蓝色布衣,乌黑的发只缠了两个木梳,年轻的面庞看起来极为清纯,如她身后秀净的山水,不纷不杂。 多少年没见了?算算孟家由北京贬到南京,那年采眉十五岁,到今天也有五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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