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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燕姝在那一瞬间有被“套住”的错觉,但依然回他一个笑,十九年来最美丽的,一种女人给男人的,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拥有的妩媚笑容。

  迟风和王伯岩一行人在离开小屿时,被俞家军发现,双方在鹿仔港的外海有一番激战。燕姝仍躲在甲板底,听风声鹤唳,船摆浪狂,脑里想着,若迟风和伯岩大哥被捕,她一定要拚命力挺,绝不让他们重蹈汪直枉死的下场。

  然“风狼”二字也非浪得虚名,俞家军虽人船众多,对付这些精于海战的舶主海寇们,往往是擒贼,却擒不到王。

  几天后,一阵迷雾弥漫东番沿岸,海寇们乘机遁入内湾,踏进东番本土。俞家军船大,怕内湾水道迂浅,进去容易出来难,所以只能在鹿仔港前兴叹扼腕,大骂不已。

  退守成功后,迟风由断箭裂矛中发现几块白布,上面都写着——

  王伯岩,“风里观音”入海,已起民怨,请速送回,绝不以倭寇海贼之名论罪,且与本朝将士同功行赏。

  “胡扯!”迟风愤怒地一块块撕碎,丢进海波里。

  王伯岩在一路遁逃中,伤口更严重,在大员社的部落息养两日,才不再哀哀嚎叫。

  大员社原是东番居民之一的西拉雅族,因和善热情,每有人来,即叫“大员”,是客人之意,也因此,海上来往的海盗商旅们,都习惯称之为大员人。

  大员人个儿短小精悍,皮肤黝黑,一只眼深而大,男人穿耳洞,女人断牙齿,喜欢在身上带矢镞、鹿角、贝壳及羽毛等饰品,和吕宋及浡泥一带的土民颇为相似。

  迟风第一次是随义父汪直来的,他们救过一群受倭人欺凌的大员人,才被他们视为永远的好朋友。

  此刻,他坐在竹茅编筑的屋子里,暖暖的风由隙缝吹进。矮桌上堆着鹿肉、熟谷、甘薯,还有两大竹筒杂米酿的酒。

  “我都吃怕鹿肉了。”王伯岩摇着芭蕉叶,眼看篱外飞过的一只蓝紫锦雉说:“我恨不得烤了那只鸡来吃。”

  “小心你的人头,东番人是忌吃鸡的。”迟风提醒说:“该可怜的是你妹妹,仍坚持吃素,几乎没什么能下肚。”

  由他这头望出去,男人们在制镖截棍,因狩猎季节又快到了。更远处有一大木架,挂着排排的骷髅头,是战争得胜,表示战功。

  他想起燕姝初见这些东西时,人几乎昏厥的模样。但她好像很快就平静下来!这会儿正在妇女群中教她们刺绣。

  许多年前,大员人还以草织物遮身,后来也晓得以鹿皮和外人换布匹、簪环之类的物品。刺绣大概是第一次吧!因为少有汉人女子在海洋出现,而燕姝又是如此独特的一位。

  她不嫌脏、不畏苦,不怕入瘴疠蛮夷之乡,是很容易和三教九流的人打成一片,更难得的是,她出身高贵,知书达理,不正适合他张士诚后裔的身分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她,一种从未对任何女人的牵肠挂肚,及若得不到就欲死的恋慕感觉。从她的船一离无烟岛,天地就变了色,孤独啃咬,他的风狼成了“疯狼”,名字亦如诅咒应验般,李迟风倒叫成“疯子李”了。

  他愈看燕姝,就愈觉得她是十九年前,在妈祖和燕子护送下,注定要匹配给他的。她为他而生,不为别人!

  喝一口热辣米酒,迟风开口,“你看过那批船货了,除了火铳枪,其他一分不少,够你在吕宋打西班牙和垦殖好几块地了。”

  “对于你风狼的‘好心’,我可不敢随便接受。”王伯岩仍警戒的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这几天日也想、暝也想,总是猜不到。”

  “燕姝。”迟风简单说二个字,又喝一口酒,“我要你妹妹……呃!应该说是娶你妹妹,船货就是聘金。”

  王伯岩正好也酒在唇边,吓得喷了一地都是,嚷嚷道:“娶燕姝?你……疯了呀?你在平户、爪哇、澳门、福州……几乎每个港口都有女人;在杭州时,你甚至告诉我,女人玩玩就好,不必娶回家,你……你竟要娶燕姝?”

  “以我的年纪,也该是娶妻生子的时候,不是吗?”迟风倒很镇静。

  “不!你娶谁都可以,就不许是燕姝!”王伯岩板着脸拒绝。

  “船货之外,我把浡泥的一座香料国送给你,怎么样?”迟风又说。

  虽然有些心动,但王伯岩仍是猛摇头说:“不,不可能!你是个海寇,燕姝是御封的观音,你们根本天差地远的不配嘛!”

  “海寇又如何?我好歹也是财产人船千万,富可敌国。我是海上之王,燕姝是海上之后,又怎样不配?”迟风冷冷地说:“你不是想要鸡笼的金矿吗?我分你一半。”

  金矿?王伯岩听了胃都绞痛。金闪闪呀!但他不忠不孝,至少还有不推燕姝入火坑的天良,“不!不要诱惑我,我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妹妹!”

  “我这是聘礼,哪能叫出卖?”迟风的脸色转为铁青。

  王伯岩丢下芭蕉扇,走到门口还回首说:“我仍想不透,你为何会有这怪念头?但我同意,燕姝也不会答应的!”

  迟风的双眼眯了起来,下巴的肌肉坚硬,牙咬得都痛了。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在海上,没有他风狼得不到的东西!

  王伯岩穿过大广场,走到燕姝身边,拉了她就到竹林旁,很激动地说:“你知道李迟风为什么将船货送回吗?他……他想娶你……为妻,船货是聘金,太莫名其妙了!”

  燕殊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看向广场,大员社的男女正盯着她,船上的兄弟也一副瞧热闹状,而迟风则站在乾阴惨白的骷髅头前,眸子深沉地似要将人溺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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