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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三章 试练

  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鹊桥仙

  出了浦口城,沿着芙蓉溪往南行,穿过一座山,再登一段栈道,清晨出发,大约傍晚就可到碧霞观。

  燕姝前后去过两次,路颇崎岖难行,一般千金小姐都会受不住,但她必须忍受。

  她很庆幸自己的脚不是裹得太小,闽地因位置偏海,缠足风气并不像北方那么盛,姊姊和她幼年在家时,母亲曾考虑了许久,想着要不要她们受这种苦。

  但北京官宦人家多,出门便六部九卿,户户都在比。闺女若不缠足,就代表粗俗没家教,不但会被列入丑闻,找不到婆家,更严重的还会影响父兄的官运及前途。

  碧娥在强大的封建压力下,不得不对两个女儿进行断筋折骨的酷刑。慧姝柔顺乖巧,为了将来有个好归宿,即使痛得血泪交织,也不敢放弃。

  燕姝就不同了!先不说她是得宠的么女,就连一直认为她有奇命的碧娥也三心二意,想着,“临水夫人和妈祖娘娘若裹小脚,哪能在陆上捉妖,在海上救人呢?”

  所以,燕姝的脚就在矛盾中缠缠放放,直到十五岁立志不嫁时,才干脆丢开裹脚巾,之后,双足竟又长大了些。

  她很满意地动动短短的脚趾,突然,马车震动一下,她掀开布帘往外看,天碧蓝如洗,远处青山绵延。唯刚下过暴雨,路面多坑坑洼洼,平时温婉浅吟的芙蓉溪,此刻彷佛湍流激石地像可吞掉船舟。

  马车又剧烈的颠簸,坐她对面,那个观主派来接她的女道士离华,由瞌睡中惊醒,开口就骂,“喂!赶马的,这可不是在海上,你就不能慢点吗?我差点撞进阎王殿了!”

  燕姝瞪大眼睛,这位师姊怎么像泼妇似的粗口呢?

  其实,燕姝早就觉得离华怪,即使身穿道袍,一脸素净,但神色不定,完全没有出世之人脱俗的气质。可舅舅对她十分敬慎,且说她来历无误,燕姝也只有见怪不怪了。

  修道的方式有千万种,济公可以颠狂,说粗口应该也就不算什么了吧?

  离华大概察觉到她的瞪视,摆出夸张笑眼,坐到她旁边来,盯着她的妈祖像说:“喂!你真的有神力,能趋妖魔、治百病吗?呃!那你有没有爱情符呢?就是那种能控制男人的?”

  燕姝手上的针差点刺到手,猛地摇头说:“师姊爱说笑了,修道哪兴这个?”

  “都说修道当神仙,可以无所不能,结果吃喝玩乐都不行,又有什么好处呢?”离华说。

  因为坐得近,燕姝忽然闻到一股异香,像来自土制廉价的脂粉!而且还掺着很浓的丁香味。丁香有催情作用,据说狐狸吃多了,就能幻化成媚惑人类的狐狸精。

  燕姝愈想愈不安,她不禁问:“离华师姊,这回祭碧霞元君是金签斋,还是玉箓斋?”

  这指的是道场法事的方式,但离华的表情却显得有些茫然,张嘴就说:“我……我想是金鹿吧!整只金子做的鹿,会比玉做的鹿还贵,比较有诚意罗!”

  全然的瞎说胡闹!燕姝猛地掀开布帘,发现芙蓉溪早已不见踪影,四周没山没水,只剩一片苍黑野林,分辨不出方向。

  “这不是往碧霞观的路!”燕姝急促地说:“离华师姊……不!你根本不是碧霞观的人……”

  “你发现啦?其实我叫丽花,是美丽的花,不是什么远离繁华。嘻!要拐骗你的人也不是我。”这假师姊干脆脱下道袍,露出里面薄薄的夏衫,“呼,热死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燕妹志忑不安的质问。

  “我哪知道啊?不过,男人拐女人,不就为了那桩事嘛!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爱情符,妓女楼里都很需要喔!”丽花说。

  妓女楼?她中陷阱遇匪了?燕姝当场六神无主,但却努力的力持镇静,她抓紧包袱,趁丽花整理衣服之际,由车后冲跳出去。

  她一辈子从未做过这种事,整个人摔得很惨,但好在还没惨到不能跑的地步。结果,马车内响起一声尖叫,彷佛受伤的人是丽花。

  车轮倏然停止,黑壮的车夫大骂丽花,“你这臭婊子真沉不住气,我看了就想揍你!”

  丽花也下车了,凶巴巴地反击道:“你敢?你忘了我是谁的婊子吗?你老板的!我臭他也臭!”

  燕姝顾不到正在吵架的两个人,只能往前奔。嶙峋的巨树参天,腐地软泥深陷,在裙摆夹缠中,实在跑不快。

  怪的是,车夫和丽花像是在比火气似的,愈吵愈大声,燕姝忍不住回头看,发现他们仍在原地彼此指责,完全忽略了她。

  她振奋起来,连跨几个大步,怎知,蓦地有个庞大的黑影由绿荫深处“飞”出来。说是飞,是因为像天际猛冲疾降的鹰,有明亮锐利的眼睛,嚣展的巨翅,迅如闪光的速度,横阻在燕姝面前时,狂风呼啸,叶如雨下。

  她惊呆住了!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照着一个男人,一个她未曾见过的男人!他黝黑如荒野的夜,强悍如高峻的山,燕姝曾读过秘法玄道,因此能穿过皮相,感受到对方气势的衰旺善恶。

  这个男人,如鹰之敏捷、如狼之狡狯,绝非善类!

  他一步步的靠近,燕姝一步步的后退,两人的目光胶着、对峙着。

  他闪着寒芒的眼神如刀,如要将人钉在俎上,任意宰割,让她忆及严鹄。她的双眸亦起了变化,平冷如冰石,却埋伏着惊涛骇浪,反正,人不过一死,刀不过是刀,意志永远不摧。

  他的寒芒似乎减弱了,手触及腰间一个小小精致的金丝鸟笼,叮叮作响;燕姝忽地趁他不注意一个转身,又往左边的林子飞逃而去。

  他一愣,但没有追上去,只走到马车前,冷厉地说:“事情没办成就窝里反,该受什么惩治?”

  “大哥,错的人是她!”车夫名叫潘大峰,是“风狼”的亲信之一。“是她泄了密,还和人质自我介绍。哼!女人没一个靠得住。”

  “见云,我晓得你就在附近嘛!只要一进了这林子,不就是你的天下了吗?”丽花姿态妖娆地绕住他的手臂紧贴在自己丰满的胸前,“自我介绍又如何?我倒看不出那女孩有什么神力,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的啦!”

  “大哥,那女孩快没影了,我们不追吗?”潘大峰猛往林间瞧。

  “让她一个人好好逛逛,等她逛累了,我再去‘接’她。”卜见云拿开丽花的手,对她说:“你那没遮掩的口舌,按规矩,是要割来喂鱼养鸟的。”

  “我……”丽花紧张的捂住嘴巴,面色微白。

  “可我此刻没那闲工夫。”卜见云哼一声说:“大峰,你先送她回去,若她再惹事,你全权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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