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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你来了就明白。你一定要来,不见不散!”

  宗天说完最后一个字,门就被推开,香华、淑佩、湘秀一干女眷都来探望,轻声地对宗天道谢。

  湘文走了出来,觉得身子飘浮着。宗天约她,要还她东西,但她失落过什么呢?

  他老说她丢东西,像个咒语,所以她才失魂落魄?

  立于天井旁的花坛,有浓浓的香味,引得蜂飞蝶舞,而瓦檐外,扬着一个长尾的风筝,发出啪哒的响声。

  她该去吗?去拿回她那不曾留意过的失落吗?

  湘文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就彷佛一个睡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醒来,发现世界都不一样了。

  为了宗天动西医手术的事,秦孝铭结结实实的怒责了一番,直到他亲自去范家看过范兆青的伤口,才略为消气。

  “用缝的?人家还以为我们奉恩堂出裁缝了。”隔天一早秦孝铭仍是忿忿不平。

  按平日,宗天必会搬出一堆道理和父亲争辩,但此刻他心情很好,想到能见湘文,天塌了他也不在乎。

  “爹,我只是采西洋技术,药理仍是中国的,这叫做‘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各采所长。”他笑嘻嘻地说。

  “在我眼里,西学就是野蛮,连治病也是拿刀乱砍。那些洋鬼子不分脉理,不懂穴道,绝不能医咱们中国人,你明白吗?我要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就算是我儿子,奉恩堂也不能留你了!”秦孝铭一脸的严肃及不妥协。

  “即使兆青的伤能证明西方的技术好,也不成吗?”宗天笑不出来了。

  “不成!只要我秦孝铭活着的一天,奉恩堂就是中医铺,绝不能变成不伦不类的洋鬼子医院!”秦孝铭重重说。

  顽固!愚昧!宗天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这样看待父亲。难怪梁启超先生有所谓的“少年中国论”,他还记得那几段话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

  由这点看来,他又为父亲一辈感到可悲了。

  汾阳充满着老旧中国的影子,若非有个湘文,他还真快喘不过气来了。

  因此,早早吃完午饭,他便赶到后山的老松树下,迫不及待地想见能让他舒畅快意的人。那一边的湘文却动作极慢。她思索了一晚,却愈想愈心惊,她若赴约,岂不是违反礼教的男女私会?但若不去,他会不会径自闯到范家来?

  她虽是范家的亲生女儿,父母手足都极宠爱她,但毕竟不是从小带大,总有一些生分;他们待她如贵客,不容她做湘秀的活,也不曾受过姊妹们都有过的责罚。

  “娘好后悔当年将你送给婶婶。她常说,谁不好给,偏偏给了最漂亮又最聪明的湘文。如果婶婶要走的是我或湘如,她保证没那么痛心疾首。”湘秀曾针对她的疑问说:“所以,她今日疼你都来不及,哪舍得骂你一句呢?”

  正因此深思,正因为珍惜,她更不能做出让父母蒙羞,让家人失望的事,而见宗天,就是这“不能”的一部分……

  虽是百般犹豫,湘文仍一步一步往后山走来。或许见过这一次,拿回失物,说了清楚,就不再有事,且连同她近日种种的纷扰也能一并解决。

  所以,她来了……

  远远的,在山阶上,她就看见宗天伫立在风中的身影。

  “湘文!”他跨大步而来,用毫无遮掩的笑,直喊她的名,彷佛他们是极熟络的朋友。

  “你怎么站在路口呢?”她慌张地左右看看。

  “怕你走岔了路,也怕你滑倒,更怕你不来!”他叠声说,笑意不减。

  “这儿来往的人多……”比起来,她就过份正经了。

  “是呀!我们到那棵古柏树去!”他说着,竟牵起她的手,转入小径。

  他的触碰恍若电击,湘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对不起!”他一脸无辜地说,并放开了手。此时,他们已越过了巨石,来到隐蔽的林间。四月的风轻吹着,天蓝得清,叶绿得净,而眼前一身粉红衣棠的她,如山谷幽兰,美得纯,美得不可方物,他似乎永远看不够。

  湘文不敢直视他大胆无礼的眼光,只严肃地说:“你不是要还我东西吗?”

  “你的手帕。”宗天很规矩地递过去。

  “哦?”他果真不是骗人的,湘文接过来说:“我根本不知道我掉了一条手帕!”

  “你忘在斗儿的奶奶家了。”宗天微笑地说:“斗儿的奶奶,你还有印象吗?两年前琉璃河畔的宿州镇,我落水昏迷,你还被人当成我妹妹,照顾过我呢!”

  “我记得。”湘文点头说。

  那帕子的角落有她的蓝色琉璃草,一定是她帮他擦脸时遗落的。经过两年,丝面平整,依然如新,可见他保养的仔细;可这么小又微不足道的对象,他都收的如此有心,是什么意思呢?

  她仍不愿看他,只是侧着脸说:“谢谢你。”

  “不谢,我很高兴找到它的主人。”宗天温柔地说。

  她为什么那么害羞,距离又如此远呢?他多想接近她,看她的笑靥,听她的歌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有太多话要说,然而,他的狂放,一碰到她,就像被上了镣铐,施展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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