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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芙玉瞪着宗天说:“以后你就别遇上意中人,否则看我们怎么笑你!”

  “我很有雅量的!”宗天微笑地说。

  汾河口一带变化很大,特别是沿岸盖起了一排房子,大都是客栈酒肆,迎着上下游来往的旅行。外地口音及生面孔多了,又恍如置身在异乡。

  而本地人应变的方式,则是扩大门面,学习南腔北调,把握赚钱的机会。

  “原先汾阳还没那么多人潮,但去年直系和皖系那一场战争,沿着京汉铁路就下来许多难民,连县府都不得不派人来管辖了。”方克明解释着。

  “兵祸还会再有的,现在北方、西方、南方都有一些蠢蠢欲动之人,但愿汾阳还能长久太平下去。”宗天说。

  过了普济寺,便是挂着商号的店家。沿路几乎部是熟人,一路寒暄下去,好不容易才到范家的木材行。

  这再也不是宗天记忆中的模样,以前木质黑字的“合兴号”三个字,改为漆金,而店内整个打通,木材样本整齐的竖着,气势不输给上海的商家。

  临门的柜台有一人正打着算盘,模样斯文,他抬头一见来客,便惊喜地叫道:“总算见到你这归乡游子了!”

  “兆青,听说你飞黄腾达了?”宗天和他握手说。

  “别笑我了!不过就守着这间小店而已。”范兆青说:“哪及得上你五湖四海的闯荡呢?”这店也是宗天以前常来的地方,所以颇有亲切感。这时,范家大小都闻声而来,他见过范兆青的父母,认出兆和、湘月和兆安,还有兆青的妻子,此刻正大腹便便的淑佩。

  大家争着问宗天在外种种的情形,他也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

  芙玉左右看看,低声问淑佩,“湘秀呢?”

  “在后头预备点心呢!”淑佩小声地说。

  芙玉拉开门帘,穿过一个植满花草的小天井,来到敞开的小厅堂,只见湘秀和湘文两姊妹在盘子上放糕点。

  “湘秀,我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躲在这儿做什么?”芙玉笑容满面地说。

  “我哪有躲?你没见我正忙着。”湘秀脸色微红。

  “糕点让湘文忙吧!你再不来,我大哥可要走啦!”芙玉对湘文眨眨眼,便推着湘秀往外走。

  湘文微笑着。她回家的这两年,已由一起绣花的姊妹群里,听说湘秀幼时当不成宗天的压寨夫人,就放声大哭的故事。

  她这二姊生性乐观又大而化之,唯对感情一事,特别执着。以湘秀的懂事能干,早在及笄之年,就有许多媒婆来提亲;但她找尽各种理由拒绝,青春磋砣到十九,为的就是等私心爱慕的秦宗天。

  而他的事情,湘文也听多了。除了他志向太远大,如抓不着的风筝外,几乎没什么缺点。她所认识的人,大家都非常喜欢他,夸得湘文都有了好奇心。

  可是,能那么多年不返家,更不顾二姊等待的人,似乎很薄情,要托付终身,不是有些冒险吗?

  湘文不曾提出这些疑问,一方面因为年幼,一方面则当自已是暂住的过客,凡事有耳无嘴,以免惹人厌烦。

  她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捧过天井,来到门帘外,一个低沉有力的嗓音传来。

  “……电灯是个很奇妙的发明,能将黑夜变成白昼;至于电瓶会慑进人的魂魄,全是无稽之谈……”

  湘文当场愣住了。这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她由帘缝偷看,那被围聚在中间说话的人,果然是那个吹笛男子。

  天呀!曾天涯,曾咫尺,那人竟是同县同城的秦宗天?这世界也未免太小了吧!

  她身贴着墙,手抓稳盘子,成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有什么好躲的呢?她与他,不过是两面之缘,不曾发生对或错,该或不该的事,实在不必有心虚的感觉。

  然而,她的脚跨前一步,身体又立刻往后缩回来。她可以想象,只要她一进前厅,他必会睁大眼,不顾一切的与她认交情;而后,她就得费尽唇舌,解释这儿,解释那儿,再去翻扰自己也不尽明白的心事。

  他如此大胆,如此新派,一定会,一定会……她现在只需要生活单纯,不希望危险和未知……

  他们迟早会见面,但不必是今天……

  湘文走下天井,将点心交给一位经过的仆人,自己则胆怯地躲回房里去了。

  宗天在前厅,继续谈论外头世界的一切,一面吃着范家人递过来的煎饼。

  “这是湘秀自已做的,是不是又薄又酥脆呀?”芙玉对着哥哥说,“她的手艺是全城一流的,没人比得上。”

  “芙玉,你别胡说。”湘秀阻止着说。

  “芙玉说的没错,果然好吃。”宗天真心赞美着。

  这像他另一个大妹子的女孩,已变得端庄文静,从头到尾都不太说话,只偶尔拿眼睛瞅他,带了几分扭怩,让宗天非常不习惯。

  又聊了一些话,范兆青得了父亲允许,连湘秀一行五个人,一块儿去逛河口渡船处。

  以前那只是小小的摆渡站,如今大小船只云集,商贩市场占着空地,处处旗帜飞扬;曾经有过的山明水秀,已被人烟直逼成微不足道的背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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