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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纷纷坠落,罩住大片草地和苔藓。

  若雪花是深红的,还会下在极冷的冬天和北方吗?

  她开始觉得身上的痛苦,有如刀刃的凌迟。

  她早上醒来,靖宇已不见人影了。她有自己的情绪要处理,也不想管他,看不到他那张可恶的嘴脸或许更好。

  阳光很好,宛芸不愿在屋内自怜自艾。她今天学乖了,不走风景线,只绕小径走。

  孤独的人陪孤独的山林,寂寞才有滋味。

  深林处有几户人家,门前有口井,井旁坐个头发发白的老太太,她正在扎一束花。

  宛芸走过去和她友善招呼,并拾起地上的花细看。那花一枝枝,纤小如铃铛,纯白色,内里映着浅蓝影子,先裂成四瓣,每一瓣的边缘都有齿状的裂口,总垂目向着地,楚楚可怜的模样。

  老太太将细茎交缠,扎成长长一串,宛芸也坐下学她。

  “这叫裂缘花。”老太太用台语说,“裂”听起来像“孽”。

  一个顾名思义的名字,感觉却如此沉重,尤其放在一朵小小的花上。裂缘或孽缘,不就像她和靖宇吗?

  老太太又去找了几株细长的草缀在花间,并说:“这是冷清草。”

  宛芸笑了出来,花草实在无需取这种沮丧的名字吧!

  “以前少年时,我那死去的老伴总喜欢拿这些给我做项链和戒指,我不爱大朵,就爱小的花。”老太太说。

  “很好看。”宛芸赞美说。

  “不够艳啦!但心意不相同,大朵缠几次就好,小朵却要很多才成一条,要更多耐心啦!”老太太好奇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一个人?你先生呢?”

  “他很忙。”宛芸摸一下镶钻的婚戒说。

  “少年夫妻,这样不对啦!”老太太说:“事业要紧,情分更要顾。”

  宛芸听老太太谈往事、婚姻、儿女,手上编一条裂缘与冷清草花圈,一下午就匆匆过去了。

  夕阳西下,天边红了一半,由树后照射出来,像窑里烧陶的人,树是黑的,人的脸却给映红了。

  “我猜那是你先生。”老太太突然看着宛芸身后说。

  宛芸转过头,靖宇就站在小径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目光深沉看着她。想到昨夜,它的脸蓦然刷红,但念及两人间的情势,心又冷下来。

  她和老太太告辞,手拿着长花圈,走向小径。靖宇并不等她,两人一前一后,在将春的林子中静静行着,像不相干的陌生人。

  那天晚餐,他们终于同桌而食,但靖宇的脸一直很难看,在同座夫妻的笑声宴宴之中,像个极碍眼的异数。有几次别人想引他进入礼貌友善的谈话,都遭冷淡响应,场面变得十分尴尬。

  当他放下碗筷,一声不响离开餐厅时,宛芸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感觉其它太太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奇怪她怎么嫁了这么冷漠无情的丈夫。

  她的脸红成一团,碗筷几乎撑不住,再吃两口无味的饭菜,她就匆匆逃离餐厅。

  太过分了!真正坐牢的犯人,法律还给他们尊严,而她这婚姻监还要饱尝人身攻击、游街示众的滋味;早知如此,当初就任他去报警举发,也没有这样委屈人吧?!

  她又怨又恨地回到房内,心情始终无法平复。

  窗台重新摆了一盆火艳的玫瑰花,她呆看一会儿,八成是靖宇叫人送来的。

  坐在床沿,手碰到扎了一下午的裂缘花圈,她突然惊觉,采编了一下午的花,她竟没有任何撕花的举止或冲动!

  即便是现在,玫瑰当前,片片花瓣完美娇柔,都无法再搅乱她的情绪。不必压制,也不必痛苦躲避,她几乎能确定,长期纠缠她的撕花毛病中竟在一夕之间痊愈了。

  像一场奇迹,她激动地去触摸玫瑰花,又闻又看,享受那能够纯然欣赏而不去破坏的快乐。

  又彷佛一副枷锁由心里落下,人陡然轻了许多。

  “你又要撕花了吗?”靖宇悄声出现。

  她吓了一跳,快乐如汽球,飞太高就胀破了。她怎能说出她的心情呢?他不会懂,也没有兴趣。

  “我不撕花。”她简短说完,就走到床边去清理裂缘花。

  他没一点示警就窜到她身后,双手环住她,往她颈背发丝吻着。

  “你要做什么?”她挣扎着说。

  “履行夫妻义务!”他的怀抱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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