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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张寅青来提亲?”攸君愣愣地问,内心却如翻山倒海似的百味杂陈。

  原以为不会再见面了,原以为又是一段无法治愈的惆怅,谁知凡事看似不在乎的他,竟也有心?她内心在笑,笑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情,也可能深到天长地久;但她也同时在哭,哭那出生以前就注定好的,难以跨越的鸿沟。“姨婆拒绝他了?”攸君明知故问。

  “当然拒绝了,我跟他说你已经订过亲了。”陈圆圆说。竟是用这种理由?张寅青为一个小小的串铃子,曾经闹过几次风波,若知道她订亲的事,一定更无法接受。

  因为,他已进驻她的心底,所以,她能痛其所痛。攸君低着头,以不自觉的委屈说:“订亲又如何?反正我也不可能嫁入靖王府了。”

  “攸君,你不会是喜欢上张寅青吧?”陈圆圆惊觉说。攸君无言以对,只是不断的捏着手上的巾帕。

  “孩子呀!你晓不晓得张寅青的身份?”陈圆圆深知男女之事,一眼就看穿攸君已陷入情网。“我知道他师父是反清复明的人。”攸君小声的回答。

  “不只哪些,你听过张煌言吗?”陈圆圆问。攸君摇头。

  “张煌言是甫明一个摄政级的人物,曾立过鲁王,拥戴桂王,不幸死于你祖父及耿仲明之手,而他就是张寅青的父亲。”陈圆圆顿了一下又说:“我也是看了媒婆送来的八字帖才发现的。”

  攸君本来是为张寅青心痛,现在却是为自己心痛,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但不能缩短,反而更加遥远,触都触不着了。“张寅青必定不清楚你的背景,才会托人来求亲,若他知道你是吴三桂的孙女,又有大清血统,不一刀独立核算了你就算是万幸了……”陈圆圆继续说。攸君忍不住哭出声,哀切地说:“姨婆,我明白,我都明白,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孩子,人生中有太多无奈,想哭就尽量哭,哭过了,时间自会治疗一切的。”陈圆圆轻拥着她安慰。外面打着淡淡远远的雷声,午后的雨淅沥沥地下着,盖过攸君揪痛心肠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圆圆传来长长的叹息,眼中闪着盈亮的泪光,她望着凄迷的庭院,幽幽地说:“你这模样,让我想起十几岁的自己,那时的我,也曾经像是心要碎掉似的哭过。”

  攸君的哭泣声渐息,哽咽地问:“是为了我祖父吗?”

  “吴三桂?不!那时候他还不晓得在哪里呢!”陈圆圆说:“我为的是另一个男人,该算是我初次的恋爱吧!他长得仪表堂堂,是江南第一美男子,多少女子心仪他呀!南明四公子中,就数他最潇洒、最有魅力。”

  几十个寒暑过去,陈圆圆提起这段回忆,仍双眸发亮,可见当时的情爱多惊心动魄。攸君好奇地问:“后来呢?”

  “我们一见便钟情,他答应要为我赎身,并订下婚约,结果就差那几日,在他回来的前几天,我就被奸人掳到北京,进献入宫,从此改变了一生的命运。”陈圆圆说。“他……我是说那位公子,他没有到北京来找你吗?”攸君又问。

  “没有。”陈圆圆苦笑说:“我走后,他很快地又爱上另一位名妓,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有句诗就是讽刺他的,‘风流无主奈多情’,讲的就是他用情不专。其实何止是他,大部分的男人都一样,真的没有必要为他们哭红了眼,又伤心欲绝。”

  张寅青也会吗?他是风度翩翩,也是一派潇洒,求婚、提亲都像是一时心血来潮,会不会一眨眼,亦如过眼云烟,完全不留痕迹?“总之,张寅青是嫁不得的。”陈圆圆说:“你最大的心愿,不是要回北京看你母亲吗?如果有了张寅青,你与满州的家族就真的要恩断义绝了。”

  “就像阿绚格格一样。”攸君有感而发地说。

  “谁是阿绚格格?”陈圆圆问。

  攸君大约叙述了一下这段故事,并提及阿绚就是张寅青的师母,现在人就在拓安镇。“这真比戏曲还传奇,阿绚格格是我听过最勇于追求幸福的女人。”陈圆圆感动地说:“论辈分,她不也算是你的姨母吗?”

  “是的,虽然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但由我额娘口中,知道她们和感情很好,我倒挺想见见她的。”攸君说。陈圆圆思索着说:“其实,或许你真该见见她,一方面谈谈你和张寅青的事;一方面或许给我们一些主意,看如何让你再回到公主府,回到你原该有的生活。”

  “姨婆,你不是要我当个平凡人吗?”攸君惊讶地问。“攸君,那只是我们在痴人说梦!你生而不平凡,就注定当不了平凡人,我还是那句话,你是属于北京的。”陈圆圆语重心长的说。属于北京,就不能再属于张寅青。当然,张寅青不会要属于吴家的她,更不会要属于北京的她。

  既然如此,苍天安排这场邂逅,不就只是残忍而已吗?

  第六章 诉情

  人悄,天渺渺,花外后香,时透郎怀抱。暗握荑苗,乍尝樱颗,犹恨侵阶芳草。
  天念王昌特多情,换巢鸾凤教皆老。温柔乡、醉芙蓉,一帐春晓。

  ——史达祖·换巢莺凤

  阿绚手中拿着由白衣庵来的请帖,心中满是纳闷,洁白雅致的梅花笺上,只写了聊聊两句——有要事相商,请到庵中一叙,后面嘱名“陈居士”。如果没错,陈居士就是吴姑娘的姨婆,她们不但素昧平生,又提亲不成,有什么好谈的呢?昨日赵媒婆带来吴姑娘已然订亲之事,阿绚一直没告诉仍在抄书的张寅青。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吧!她有预感,张寅青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必会引起一场麻烦,只是摸不准麻烦是大或小而已。这十多年的相处,阿绚将张寅青从小看到大,宠爱之心不少于对自己的儿子汉亭,她也深知张寅青的脾气。

  他聪明绝顶,是善于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即使是小小的年纪,在清廷的缉拿中度日,他仍是保持极乐观的态度,那种乐观,甚至被人认为是玩世不恭。

  但阿绚很清楚,在那嬉笑随性的外表下,倘若认真起来,可是一股顽固强横,无坚不摧的力量。因此,潘天望特意栽培他为继承人,除了他的亲和力受众人爱戴外,就是他坚守到底的意志力。

  在避婚那么多年后,张寅青第一次提出一个女人的名字,想必是真正非常中意,如此费心地众里寻她千百度以后,伊人却名花有主,他还能潇洒得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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