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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洪水。”张寅青望着滚滚的浊流说。

  “把石陂河以南的几个镇都淹罗!”旁边有一个乞丐老头说:“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呀!”

  “苍天不仁,是因为人先不义,都做些丧尽天良之事。”张潜感慨地说。

  “你们要过河吗?”老头子问。“没错。”张寅青回答。“船只可是很贵的呀!”老头子说:“这一上船,汪洋一片,还以为自己在东海哩!”他们都是飘泊惯了的人,什么海都见识过,这洪水涨起来的河,不过是小事一椿。张寅青正要派阿官和林杰去找船,攸君突然说:“我不过河,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离开?”张寅青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船重复着。“老大,吴姑娘的意思,是要和我们‘珍重再见’了。”李武东凑热闹地说。

  “对。”攸君说:“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们混入白铁爪的山寨救出张先生,你就放我自由。”他还没笨到记不住这些话,她干嘛又说一次呢?往南看是未消的汤汤大水,往北看是饥民遍野,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生存?张寅青当下便说:“不行!不管我曾答应过什么,你还是得跟着我们!”

  攸君无法置信的睁大眸子,“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们?我要往东,又不往南,而且,我还有姨婆,我得去找他们,你没理由限制我的行动,我又不欠你任何东西!”张潜早就对这年轻姑娘的来历很有兴趣,听到他们的争执,忍不住问:“她欠你什么吗?”

  “一条命!”张寅青铁着脸说。“你或许救过我,但不能囚禁我!”攸君向着其他人说:“你们都可以作证,他说会让我走的!”

  “是不是这样呢?”张潜问着林杰。“是这样。”林杰点点头,“老大在石陂救了吴姑娘,希望她留下来帮忙,事成后就各走各的。”

  “既然如此,好有什么好吵的?”张潜以长者的姿态说:“吴姑娘,谢谢你伸出援手,你要往东,我们也不留你了。”

  “可是她一个人……”张寅青急急地说。“我姨婆就在前头等我,我不会一个人的。”攸君说完,取回自己的东西和串铃子,简短告辞,便匆匆往小镇走去,深怕张寅青会出来阻挡她。

  好在有个张潜是讲道理的!

  眼看他的“包袱”一步步走远,张寅青顿时有一种心头肉被刨去的感觉,以及三个字——不甘心!他不甘心对她一无所知、不甘心她飘然远去,更不甘心一场邂逅,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天下女人如此多,她毫无特别之处,再美、再神秘,也轮不到他割舍不下的牵念着,他可是一向富有薄幸之名的张寅青呢!

  张寅青强忍着沉重的情绪,分头指挥找渡舟、找宿处,忙了好一阵子,见日落江面,彩霞都不再瑰丽,夜幕如一块阴影般掩住他的心头,突然,一股极强烈的预感冲击着他——那个攸君……甚至过不了今晚!

  不行!他不能放她一个人行走茫茫的江湖!“林杰、阿官!”张寅青拉住正在准备食物的两人说:“从这儿到浙江的路线,你们都熟吧?”

  “当然熟呀!”林杰想也没想的回答。

  “那张先生就麻烦你们了,我不打算和你们同行。”张寅青说出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张潜问。“我……”张寅青本想扯个谎,但又不符合他对朋友坦荡的个性,只好说:“我看,我最好去探探吴姑娘的情况,或许她找不到她姨婆,需要帮忙什么的。”

  “嘿!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肠呀?”李武东调侃地道。

  阿官接着开口,“老大,你这样中途开溜,小心挨师父和帮主的训,到时搞不好还会以帮规处置……”

  “我心意已决。”张寅青打断他,把该交代的事情说清楚后,便火烧屁股似的往镇内而去。他说走就走,冲动得像支冲天炮,这边张潜皱起眉说:“寅青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没见他这个样子过。”

  “他被那位吴姑娘迷住啦!”李武东说:“大概是我们有任务在身,太久没逛妓院罗!”

  “吴姑娘可是大家闺秀,不比那些青楼女子。”林杰说。“所以我才说他病情严重呀!”李武东笑嘻嘻地说:“咱们张小祖总算也有逢桃花劫的一天,从第一晚开始,我就知道他舍不得那姑娘啦!”林杰打一下他的头,“你回总帮后,可不能乱说话,小心你的嘴!”他们的心都闷闷的,不时望着大路,希望奇迹出现,张寅青能迷途知返,再度回到他们的队伍中。

  攸君知道自己脏,由里到外都不像平常的人,所以,客栈的人一见到她,便挥着手驱赶,但她能到哪里去清洗干净呢?第一次尝到当下层人的滋味,几天不到,便已尝尽人情冷暖,受挫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噬去她的意志,若她找不到姨婆,也走不到苏州,该怎么办?

  她脑海里一直想着张寅青,或许她该跟他……不!攸君立刻甩掉这个念头,他那人太危险,总令她忆起阿玛和哥哥,像在天子脚下仍为所欲为的那种任性人,最后连命都在仓皇中丢失。

  夕阳一寸寸的转暗,攸君来到河边,决心要将自己洗净,但望着腥臭又潮湿的水,怎么也下不了手。旁边有个妇人,披头散发的看不出年纪,衣服残破到腿和手臂都露了出来。在几声微弱的啼哭后,攸君才发现她身后背着一个小猫儿似的婴孩。“苦呀!”妇人对着大河说:“战没打完,洪水就来,孩子不是死,就是卖,连丈夫也丢下我,只剩这小命根子,我能撑到什么时候呢?”妇人的手上拿着几个发黑的馒头,让攸君的肚子又饿了起来。以她现在这种模样,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只能乞讨,但这她死也做不到的!“姑娘就只有一个人吗?”妇人好心地问。攸君点点头。

  “这河边又黑又冷,你可以跟我一块儿,我们在庙前有个小帐篷,大家凑合着。”妇人又说。攸君本不愿意,但又走投无路,既然是一身的乞丐装,那待在乞丐群里应该会比较安全吧?

  但一到庙前,攸君马上就后悔了。这些乞丐比山寨中的还惨,所谓的帐篷,都是用破衣搭的,有人半死地躺在那里,有人全身水肿的任虫蚁爬……她走了几步,便忍不住想吐。

  远远地有人悲凉的唱着,“朝亦不得栖,暮亦不得栖,黄昏空巷风露凄。富豪大屋牢双扉,暂从檐下相为依。无端猛而深溅泥,男方悲嚎女哀啼……”或许河边还好一点!攸君正要退出,妇人就把婴儿交给她说:“你替我照顾一下。”软绵绵的东西交到攸君的手上后,就见那妇人走进帐篷,一个男人扑上去。攸君从小到大哪看过这景象?不要说穷、脏、乱,还有男女间如动物般的交媾……猛地,有人拉住她,婴儿落到地上,哭得惊天动地,她也尖叫起来。“要不要鸡腿?我有鸡腿喔!”一个粗壮的男人硬是要亲她说:“乖乖伺候大爷吧!”

  “不!”攸君使尽吃奶的力气推工他,得空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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