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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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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贞根本不在乎什么金钱、回馈、衡量,她也不管绍远对黄家有什么贡献或用处,她只想到那遥远的岁月中有他的存在那个最初、最原始,引她入今生最早记忆的就是他…… 四岁,在秀里溪畔,他用泥土做成一小粒一小粒的圆球,尽六岁男孩子最大的细心与专注,像要串起珍珠与泪珠。她很高兴,送他绘了几朵樱花的捣米玩具和几颗糖果。 以后他每到镇上来,光著头、光着脚,一身褴褛,满是草味土味,手里总是拿着自编的竹叶小玩意,有草蚱蜢、竹靖蜒、扇子、篮子;有时还带活的,像竹筒里的蟋蟀、用线绑住的金龟子或夏蝉。 “给敏贞。”他总是说。 许多年不变的台词,彷佛她是他穿山越岭唯一的目的。 有些礼物她收,有些却随意丢弃。他是佃农之子,属于另一个世界,一点玩具和糖果却带来长久的感激和忠诚。她尚不解事,手中就被迫抓住一根绳子,绳子上有他一年又一年的岁月和心意。 十岁时,他终于在她内心成为一个有特殊意义的男孩子,也是那一年,秀子嫁入黄家做妾、敏贞的母亲悲愤而死,令她的生活整个翻转扭曲;她恨秀子、恨冯家,但都比不上对绍远的复杂感觉。 就像发现绳子其实是握在他手中,被摆弄串起的根本是她,这真让人一路寒到心底。 从此两人就在各种矛盾对立的状态中,常常角色混乱,他是童年朋友、敌人、大哥、臭男生、长工、偶像、伪善者、完人、邪恶的人……不定的感觉,使他们之间的迷雾愈来愈浓密,比一道隔绝的墙还可怕。 墙有高度厚度,摸得着看得到;雾却漫漫一大片,不知天涯海角,常教人扑个空。 她常执拗古怪,处处与他作对;她会口不择言地讥讽绍远,摆出最坏的一面对待他,就是想戳破那层浓雾。她好急、好慌,像即将瞎眼的鸟儿,到处胡闯乱撞。 她伤了他又如何?道歉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太奇怪了。 敏月回房后,熄灭油灯,在窗前发呆。 绍远的房间就在隔壁,暗黄的灯影投在院子里,她知道他还没有睡,是不是气得无法入眠呢? 不久,隐隐传来口琴声,一个极为悲凉愁邑的调子,在心情不好的人嘴上闷吹着。 只有绍远会吹口琴,透过星月下的山岗树影,也只有敏贞听得到。 第二章 立冬以后,天气转寒,白露为霜。采茶是四季不歇的,所以茶厂依然忙碌。 敏贞在书房对数据核算薪资,手常常僵冻,必须不时在竹制的手暖炉上烘两下。 这种天气,幸好她不必跑外面。绍远回来后,那就成为他的工作。 两、三个月以来,她很少见到他,他总是随哲夫到外地送货谈生意,回到秀里则大都留在茶厂;前一阵子秋收,他还回冯家帮忙了好几天。 无论如何,他对她的态度是改变了,不再是亲切容忍。她直觉要他还债的那番话对他伤害很大,多年来,她的嘲讽刺激终于崩裂了两人对立的那道墙,在彼此间划出一道深沟,喷散出许多浓雾,使情况更加扑朔迷离。 她一向沉静,他惯于不动声色,所以这个改变没有人察觉,因为在于他们闪避的眼神中,那种不自然,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她更烦躁了,以前家里有他是令人讨厌;现在有他则是全身不对劲,远远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想找地方躲。 十八岁真是个奇怪的年龄,明明冬天苦寒,她却常身冷面热,心似燃着一把火,无法散逸,弄得她坐立难安,尤其是独自一人的晚上,特别是他吹口琴的夜。 老是那种悲伤郁闷的调调,彷佛人生多不如意似地。他在黄家予取予求的还不够吗?明知道她会听见,他偏不停止;她也不去点破,装成不在乎和不受影响,是目前对付他最好的武器了。 走廊传来人声,她立刻正襟危坐。哲夫走进来,绍远跟在后面。 招呼中,她看着哲夫,对绍远那一瞄,焦点只在他褐色的毛衣上,并没有延及面部。 “你再说说茶包的想法。”哲夫坐在书桌后,继续方才的问题。 “我在高雄海军服役时,因为管账务,偶尔会和美军接触。我看他们喝咖啡都用一种小袋子,咖啡粉装在里面,水一冲就好,既方便又省事。我想,若茶叶也这么做,一定可以开发出新市场。”绍远的声音十分热切,“据说英国、印度都这么做,也行之有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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