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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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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口了,声音冷如冰霜,几乎冻到她的骨里,“我以前认为你不顾别人的感受,是童年创伤太重,所以随着大家宠你让你,结果没想到却养出你全然的自我中心、自私自利。你用各种整人的方法去试炼家人对你的爱,你不停地要每个人证明并付出代价,但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爱我们吗?你又付出了什么?” 她该回答吗?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像跌入茫茫的深湖中,求救无声。 “不!你当然不会问,因为除了自己,你根本不爱任何人。”绍远也不给她机会,继续说:“或许我姑姑说的没错。你永远不会嫁给我,说爱我也是欺骗而已,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要报复冯家,甚至黄家;你口口声声说我戴着面具,如今我才领悟,真正戴着面具的是你!” 敏贞只感到一个个堵塞的气泡,手脚都失去知觉,彷佛自己正一点一滴的死亡。 她嗓音中有异样的浓稠,问:“你不会选择我,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选择,是你选择了仇恨。”他的话语如刀锋。 她不知道绍远何时走的,等她发现天暗下来时,他已经不在树下了。她没有哭,脸上却已是一片冰凉的泪水。他走了,他不要她了!在最后关头,他仍放弃了她;他还说了很多话,很伤人的话,但她想不起来。 夜并不冷,萤火虫在田里飞舞着,有些蛙鸣得特别大声,有些还跳到田埂上,穿过她的足间。 学校明明在那边,她绕了许久许久,却始终走不到,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陷在这漆黑寂静的荒野中。 敏贞已经在这杂乱的小巷徘徊一阵子了。低矮凌乱的木造建筑,由原来的日式平房再加盖的,分住了许多人,窗变成门,出入的大都是学生。 绍远年初搬来时,曾强迫她来一次。虽没再来过,她却记得很清楚,也常想像他在一床一桌、书堆满地的陋室内活动的情形,包括读书、招待朋友、吃睡,甚至宜芬的来访。 他的生活中多半没有她,她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今天是毕业典礼,学枉附近有欢宴的味道,但也隐藏着即将席散的感伤。她皮包里装着绍远手绘的邀请卡,一棵椰子树、两片云、几朵有些走样的白蝶花、时间地点,再没有其他了。 这是代表他妥协,还是要她妥协?或是两人之间已走向岔路,再也回不到原点? 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事,她伤心,也悔恨,用假设来摧毁一段爱情是不是很愚蠢呢?若绍远放弃一切而选择了她,就不像一向放着光芒的他了。 月亮怎能叫太阳离开蓝天白云,抛舍需要亮光及温暖的大地万物呢? 他说她不懂得爱、自私自利,某些方面是对的,而这样的批评也非初次听闻了,以前敏月和惜梅姨都责备过她;可她并非存心如此,只是防卫过当,让大家爱得辛苦。 她来了就表示她弃甲投降了,没有他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无论如何,他要娶的是她,还要去分析计较什么?难不成还真去量海水有几瓢,山石有几篓吗? “如果他是利用我来贪图富贵,我也甘愿!” 敏月五年前说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她曾怪姊姊那么快就忘记仇恨;但论爱人,她却一点也比不上,所以敏月快乐,她则注定痛苦。 过了这些年,由绍远的耐心、牺牲、努力,到这次可怕的决裂,她才懂得爱情也有深度。 所以,她来了。 事实上她一早就到典礼会场,也看到一身黑袍、学士帽的绍远,但他周遭围着那么多人,光是秀子和宜芬两个人就够让她裹足不前了。 她转身在街上乱逛,一整日像个游民。天黑了,半圆的月挂着,她才又回头。 小屋仍是一片漆黑,左右亦如此,想必毕业了,庆祝的庆祝,返乡的返乡,一向嘈杂的学生住处陡地荒凉下来。 绍远在哪里呢?大稻埋邱家,还是信义路邱家?她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树影轻摇,月在云后,星洒满天,苍穹黑得纯透,她很专心地等他,生平第一次的心无旁骛,也从末有过的平静笃定。 蓦地,空巷传来足音。她站了起来,看见两个有点蹒跚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下,她认出了是等了一日的绍远,但他醉得东倒西歪,由另一个也满脸酒意的同学扶着。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赶上前帮忙,并问道。 “几个同学聚餐闹的,没想到他会醉成这副德行,一杯接一杯喝,挡都挡不住。”那个男生回答。 他们一起将绍远带回屋里,有几次她差点被压跨,跌跌撞撞下,好不容易才把绍远安置在床上。 “他的衣服和裤子也沾了酒,都湿了。”那个男生手忙脚乱地帮绍远宽衣,但大脑无法指挥,只听他喃喃念着:“大学四年从没见过他这么疯狂失控。” “我来吧!”敏贞点亮了灯泡,走过来说。 “你是谁?”他好像这才发现她的存在般,眨眼问。 “我是绍远的朋友,我可以照顾他。”她回答。 “哦!”他摸摸头,表情很困惑,“我没看过你吧?有吗?” 敏贞尚末回答,那男生打个酒隔,脸缩成一团,说:“哇!那竹叶青可真烈,我想吐了!” “你快回去吧!绍远交给我就好。”她说。 “好,小心他也会吐。”那男生交代完就踉跄而去。 狭小的斗室只剩她和绍远,一阵风呼啸而过,灯晃了几下,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动。 绍远醉死一般直躺着,眼晴闭着,眉毛拧成一团。他身上实在很臭,敏贞只好不顾男女之嫌,继续替他脱衣服,到剩了内衣裤,她的脸和他一样红烫了。 他们虽然曾拥抱接吻,但她还没看过他如此“暴露”,好在他不省人事,不然她一秒钟也待不住。 她俯下身帮他盖被,并设法抽出被他压住的枕头,在费劲时,没注意长发垂在他脸上和脖子上,轻轻搔着。 “敏贞……敏贞,是你吗?”他突然叫道。 她吓了一跳,想直起身子,却发现双臂被紧抓住。别看他醉了,眼睛也末张开,箍人的力道还不小呢! “是我,放开我,我才能拿被单。”她温柔地说,并没有挣扎。 “是你的声音……如此真切,感觉也是……”他说着,就把她往下一拉,手环住她的腰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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