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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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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我还以为他会娶你,因为你们一向走得比较近……”惠珍说。 “谁和他走得近?你可别乱造谣。”敏贞连忙打断她说,“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冯家,最讨厌冯绍远的,你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说这些黑白颠倒的胡涂话呢?” “好,别生气嘛!算我错了,好吗?”惠珍太久不见敏贞,差点忘了她翻脸不认人的脾气,有些话题尤其危险,例如冯家。 敏贞知道自己因为压力太大,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这样迁怒到惠珍身上是很不公平的。于是,她也道歉,尽量摆出笑脸,只谈台北的事。 “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出现在你宿舍的门口呢!”敏贞告辞前说。 “那最好啦!我还等你介绍工作呢!”惠珍说,“你台北有当官的叔叔,有开医院的姨丈,还有你阿爸的合伙人,怎么都比我好!” “他们不见得可靠,还不如靠自己呢!”敏贞说。 “你呀!真是不出门的大小姐,一点都不知道民间疾苦。”惠珍半开玩笑地说:“在外没有朋友,可是处处艰难呀!” “我还是觉得靠自己才妥当。”敏贞有所感地说。 她婉拒了丁家人的陪伴,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路。路远路陡她都不怕,就怕碰到冯家的人。 后山捷径需经冯家树林,她是算准他们一家老小都在镇上迎财神看热闹才敢来的。 白瓦屋在一排树后,她尽量靠路的另一边走。尽管屋内无人,她仍视它为猛兽,因为太过小心,一辆拖着竹排的牛车经过时,她竟吓了一跳。 跨过士路上辙痕交错的坑洞,竹林在望时,突然有人在后面叫她;听见那声音,她如遭电极,不愿意回头。 没有错,是绍远!他不是在茶行忙初五开市吗?怎么偏偏又在这鬼地方冒出来了? “敏贞,你要回镇上吗?”他走过来,“正好我也要回去,我可以载你。” “不必了,我自己有脚。”她继续往前行。 “何必这样呢?”他挡住她的路,“你以前又不是没有坐过我的脚踏车。” 那是他们还上高中时,他总是在清晨载她去车站搭公路局的车。如今他们都长大了,眼前的他,已留长的头发边分,稚嫩之气完全消失,成为英挺健壮的男人,而她即将要称他一声姊夫。 “以前是奉我阿爸之命,不得不坐。”她瞪着他说:“现在我有选择权,我不要坐,你可以让开了吧?” “敏贞,你怎么变成这样呢?像一只刺猬,一有风吹草动就剑拔弩张。”他抓抓自己的头发,似乎真的很困惑:“自从我服兵役回来,你就躲着我,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到底哪里做错?哪里得罪你了?” “你的出现就是错误,就是得罪!”他若要揭疮疤,她就不必客气,“看看你们冯家做了什么?先是你姑姑逼死我母亲;强当了黄记的老板娘;现在又是你,利用我姊姊的感情,一心想当上黄记的女婿。这种卑劣无耻的行为,还要我笑脸相迎吗?” 这些谩骂的话他听多了,因此不受影响,只直接问:“你反对我和敏月结婚吗?” “何只反对,简直是痛恨。”他的面无惭色令她更气愤,“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敏月,你只是藉着她来达成自己的野心,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敏月?”他问,目光逐渐锐利。 她微微一楞,当然不能告诉他是偷听的,她反问说:“那么,你敢对天发誓,你是真心爱敏月的吗?” “在我回答之前,你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他静静地问,因为太静,在这寒冷的二月天,竟像是要划破空气的霜锋。 她原就领教过他的狡侩,但从没有像被套在圈圈中般无法动弹。她不曾爱过,又怎能形容爱或不爱?而且世俗的爱情定义,对他那不受道德管束的心,如同一场笑话,说了又有何用? 他等着,用双眸缉住她的心神,她极力挣扎,想找一个不受他嗤笑的方式,终于说:“如果敏月不是黄家人,没有财产和地位,你还会娶她吗?”她以取巧来险攀奇峰,并没有针对他真正的问题。 他大可拒绝回答或胡诌一通。但是他答覆了,眼睛眨也不眨,答案十分简短:“不会。” 没有犹豫,没有修饰,那么坦白无情,敏月情何以堪,竟爱上这种人面兽心!敏贞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气得手在颤抖;而绍远只是看着她,毫无悔惧的冷然,仿佛他的所做所为都是义正辞严,不需要一点愧疚。 “你实在太卑鄙、太可怕了,该下十八层地狱!明明不爱敏月,偏要答应娶她;明明是贪我家财富,偏要装做仁厚,我彻底瞧不起你!”她狠狠地骂他,几乎失声。 “你瞧不起我,这早就不是新闻了!”他面具般的脸孔终于碎裂,整个人不再冷静,对她一字一句厉声地说:“但有什么用?你阻止得了吗?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了!你父亲要我娶敏月,我能说声不吗?我若说一个不字,大家会说我不识抬举、忘恩负义,连老板送上门的女儿都敢不要,我在秀里镇还有立足之地吗?” “不要把罪过推到我阿爸的身上,说得好像是大家强逼你似地。”她嚷回去说:“这一套说服不了我,你从头到尾根本只为冯家,一个佃农千方百计地要攀附我们黄家,由你姑姑开始,到你父亲、你叔叔、你弟妹和你,就像一只只嗜血的寄生虫,全不顾别人的死活!你们这样不择手段地追求财富,难道都不受良心的谴责吗?” 他面色铁青,向前跨了一步。他从未如此生气过,狂怒如猛狮,毛发几乎要竖立起来。她知道那些话击中他的痛处,也以为他要伤害她了。 “是的,我追求财富地位,想脱离贫穷,过更好的生活,这难道有错吗?”他的声音由喉咙中挤出来,没有预料中的暴跳如雷,只像一层薄薄的冰,字句踩在上面,不时发出龟裂的嘎嘎声。他又说:“我问了也是自问,对不对?因为你根本不懂!你一出生就在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不曾冻过饿过。你不知道三餐不继的滋味,不知道饥寒交迫的痛苦,你不知道为了几粒白米饭、一只鸡蛋或一双鞋子,我们要付出多少代价!不!你不懂的!你只是住在金屋银屋中,每天吃饱穿暖,再用你那双尊贵的手来指责我们这些在生存边缘挣扎的人。你说!到底谁才是不顾别人的死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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