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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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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他难堪了。她是指另一男孩? “紫色光芒的不可靠神秘不适合我,”小曼转身进去,甚是坚定,绝无回头之意——也不该再回头了,她原不是会回头的人。 “听见吗?里面的笑声很幸福!” 她进去了,浅蓝色的苗条背影很快地消失在门里,迈进那欢乐和幸福中。 然而,她真能找到幸福和欢乐?冰冷而僵硬的心,只能在幸福和欢乐边缘徘徊而已! 康柏再呆立一阵,终于垂下头,从黑暗的长廊一端离去。他昂着头来,垂着头去,得与失之间,竟真是半丝不能强求! 拥有小曼,拥有爱情时,他是在云端之上,此刻,他觉得自己走向丑恶、黑暗的深渊。光明、幸福与黑暗、痛苦之间,竟是自己一手造成! 结束终究是结束,时光岂能倒流,他怎能幻想从头来过? 真正结束了,这一次! 第十章 真正的结束反而令人平静,令人再无牵挂,不能说是快乐,至少——表面上已没有任何受伤的痛苦痕迹。小曼平静地过了一半的暑假! 再组歌咏团的事没有成功,吴育智和小秋的毕业是最大原因,他们得到了云家一个基金赠送的奖学金,和苏家贞的傅立民一起到美国留学了。他们知道这件事全是小曼一手促成,更感谢云宗炎的慷慨,但——他们绝对没想到,那是云家内部的分裂而给他们带来的机会! 他们三个人在七月中旬一同上路,坐船去,预计最早也得八月中旬之后才能到达目的地。他们答应一到就写信回来,今天八月十四日了,是不是快该有信了? 他们和小曼并不是十分接近的朋友,他们的离去也没使小曼更寂寞,反而傅立民的走,苏家贞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小曼呢! 小曼独自在厢房里看书,约好了苏家贞下午看电影的,她怕就要来了吧? 这些日子,小曼努力使自己不想康柏的事,她知道不可能忘记,至少,也该不令自己为难的不去想他。小真结婚之后去了昆明,小怡为着儿子念文的事整天忙碌,并没有注意她的事,何况小真结婚时康柏再出现,连小怡都以为他们和好如初了呢!此刻——她看一眼桌上的红色请帖,沈欣和一个华西坝的女同学订婚了,沈欣——她想起康柏,康柏总不放心沈欣,若今日他在,他会再无芥蒂了吧?可是——可是——沈欣订婚,康柏不再来,云小曼依然故我,人生就是这样不可预料的吗? 一个多月了,她没有听过康柏的消息,他当然回重庆,回潘明珠那儿,他们——结婚了吗?想到结婚两个字,她的心潮仍会波动,漂亮出色的康柏和平庸跋扈的潘明珠,会是别人眼中怎样的一对? 康柏会爬得更高,会达到他的理想,潘明珠有这力量帮他,只是——云小曼呢? 小曼摇摇头。忽然,她隐约听见外面一阵又一阵锣鼓喧天的热闹,隔了两进花园,她仍然听得见,多少人在敲锣打鼓弄出这么大的声音?有什么喜事吗? 她也没注意,又开始看书,但——那锣鼓声、喧闹声更大,似乎——更多的人加入了热闹的行列。她皱皱眉,该不是什么人在云公馆门口玩杂耍卖艺口巴?这个地方是不准卖艺的江湖人随便来的。 “小姐,三小姐,电话!”天香匆匆奔上来。“外面什么事,怎么那样热闹?” “你去看看吧!”小曼顺口说,匆匆跑下楼接电话。 电话里是本该已经来了的苏家贞,她在喘息,在叫,在哭,在笑,发神经似的胡乱说了一些使她听不懂的话,她——怎么了,接到傅立民报平安的信? “家贞,你在干什么?‘小曼笑她的稚气。”一封信能令你这样吗?“ “信?”家贞仍是直着喉咙在喊,“什么信?云小曼,你不知道吗?你这后知后觉、麻木不仁的家伙,你一点也不知道吗?你听见外面的声音吗?听见吗?” “什么事呢?‘小曼皱眉,她从来没有见过家贞这么失常、这么激动过。她又听见外面传进来的鞭炮声,似乎——四面八方都在响,什么事? “什么事?”家贞似乎叫得声嘶力竭,“抗战胜利了,你听见了吗?我们胜利了,曰本鬼子投降了!” 小曼全身重重一震,兴奋,狂喜,不能置信和意外全涌上来,她抓紧了电话,她整个人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胜利了?日本鬼子投降了?是——真的? “谁告诉你的?谁?”小曼全身发抖,她同样激动得不能自持。“不是谣言吧?谁说的?” “谁说的?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家贞带哭地叫着,“收音机广播的,你没听见?” “真的?”小曼尖叫起来。这一辈子,即使爱、恨当前,她也能保持表面的平静,只有这次不能,谁都不能!胜利了啊!八年艰苦、漫长的战争,一下子突然结束了,胜利了,怎能不激动?“真的?” “等我,我立刻来!”家贞叫,“我们回华西坝去,同学一定都会回去,我们要游行!” “好,好,你快来!”小曼挂上电话。 一转身,她看见天香,看见一些惊愕的丫头、奶妈——她根本忘了一切的又跳又叫。 “我们胜利了,日本鬼子投降了,你们知道吗?快去告诉所有的人,快!”她跳着,跑着,一边大声嚷着。“你们快出来,快出来,我们胜利了,战争结束了!” 一刹那间,到处都是脚步声,云夫人,小怡,培元夫妇,丫头,佣人,奔走相告,大家忘形地抱成一团,又叫又闹,声音直连三楼。不一会儿,云老太爷也匆匆下来,当他知道是抗战胜利时,同样的狂喜挂在脸上,他双手交握,来回踱了一阵方步,以平抑心中的激动——毕竟,胜利是属于全中国的,哪分老幼? “吩咐所有的人,放假一天,随便怎么庆祝都行,”他说,“戏院也休息,叫所有人——痛痛快快去热闹一下!” 云夫人也似乎忘了夫妇间的冷战,她也高兴得忘了形,抓住小怡说:“快叫丫头准备,我们去上香谢菩萨!快!” 小曼不愿跟着上香什么的,她的一颗心早已飞向外面,早已会合着所有同学、同胞在庆祝了。她无法使自己坐在屋子里等家贞来到,她冲到大门口,她心中那一团燃烧的情绪不能再封闭了,她要发泄,“像一个被压迫了八年的中国人一样发泄! 刚奔到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苏家贞也赶到了,家贞一把抓住小曼的双手,两个好朋友对望一阵,忍不住的激动泪水涌上来,她们都哭了,那是一种受尽欺凌、压迫,在黑暗中忍耐,反抗了八年的中国人狂喜的眼。 “走!我们走!”家贞抹一把眼泪,兴奋的笑容又涌上来。 “我碰到好多同学都回华西坝了,我们快去!” “好!”小曼抓紧了家贞的手,她还在颤抖,那是心头重担突然移去,轻松得不能立刻适应的颤抖。 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她们走向大街。 大街上——全然不同平日的景象,家家户产打开了大门,店铺、食堂、茶馆、餐厅全停止了营业,所有的人都涌到街上来,放炮的,敲锣的,大人,小孩,男女老幼,都涌出来了,每一个人都在叫,在跳,在流泪,在欢笑;每一个人脸上全是兴奋,狂喜的光芒;认识的,不认识的,抱成一团,笑成一片。他们心中只有一件事——胜利了,我们中国真的胜利了! 小曼和家贞不停地向前走,不断地看见一次又一次热烈感人的场面。那些老人,那些孩子,拿出了家中所能敲得响的东西,在街上不停地敲着,打着。汽车、黄包车全停在路边,车上的人都跳下来,跟着成串、成串的人向前涌去,涌去——他们没有目的地,只有这么走,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报了一次喜讯又一次,全成都的人都涌着出来。流连在街上,叫得声音沙哑了,喊得喉咙都哽塞了,欢笑和眼泪凝成最动人的镜头,人与人之间缩成最短的距离,胜利了啊! 小曼和家贞走到华西坝时已近黄昏,要越过满坑满谷的人群不是容易的事,何况那动人的情景,总拉住她们的脚步,她们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陌生的一群又一群。 与其说庆祝,狂欢,不如说发泄,是吗?八年的郁气,八年的等待,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 真是所有的同学都回到华西坝了,前坝、后坝都拥挤着数不清的年轻人,华西协会的,齐鲁的,金女大的,甚至学校不在此地的大学生都不约而同地来到此地,认识与否,不再重要,同学之间也没有了界限,感情是一致的,激动和兴奋是相同的,毕竟,全是流着相同血液的同胞手足! 平日沉默寡言,总显得落寞孤独的流亡学生最兴奋,他们围在一起,哭完又笑,笑完又哭,胜利了,似乎——家乡也在望了。他们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唱着雄壮的歌曲,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用歌声诉说着他们的心曲。本地学生围着他们,撞着他们,和他们一起哭,和他们一起笑,和他们一起唱,胜利是属于大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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