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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你——没想到!”她终于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只是表面上。她迅速地穿上鞋子,抚平了旗袍。好奇怪,他们似乎是初次见面一样,中间曾有的恩怨在互相的模糊喜悦中消失。他显得有丝拘谨,有丝紧张,他定定的眸子始终在她脸上,就怕她会突然消失似的。

  “我刚从重庆赶来,自己开一辆吉普车,”他下意识拍拍身上灰尘。“我得到消息太迟了!”

  “你终于赶到了!”她想避开那令她心跳加快的视线,却是那般困难,她终于再见到了他!

  “是!”他微微一笑,漂亮得令她心颤。“欢迎吗?”

  他再来,此时此刻,可能改变她的个性、她的原则、她的决定?欢迎吗?

  “该说欢迎的是立基和小真,不是我!”她闪避了。

  “我——”他想说为她而来,却忍住了,他的自尊心太强。“又是一身浅蓝,你美得使人受不了!”

  “很——奇怪的话,”她觉得压力巨大,抗拒困难。“你知道我总是穿浅蓝的,那是一种缺陷美的浅愁!”

  “缺陷美的浅愁!”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她是指他们之间的感情吗?“很有意境的一句话,浅蓝!”

  “重庆——好吗?”她转开话题。她不能净让他谈她。

  “重庆——”他不置可否地摇头。“沙漠,爱情沙漠!”

  小曼有些难堪,他们之间——还可能谈爱情?他可是在试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又闪避了。

  “天香说的,”他笑了,他的吸引力,似乎能从每一个动作中表达出来。“她可是替主人欢迎我?”

  小曼微微一皱眉,他突然又说:“终于——又见你戴花!”

  她下意识伸手摸一摸那花,她记得以前也有一朵花,也有这么一次,那是初次见面,他替她把已取下的花戴上去,他说——“别答应其他男孩的约会,等我!”

  “你——今夜可有约会?”他问。

  她的心一颤,是开始,或是结束?她怎么连自己也弄不清了?康柏再来——爱火再燃?

  “是——个舞会,”她说得结巴,又语无伦次。“我知道十点钟——”

  “推掉约你的任何人,”他强硬又霸道地,“你做我舞伴,今夜!”

  “不!”她拒绝得那么吃力,那么辛苦,那么困难。“我不能这么做,也不愿这么做!”

  “云小曼!”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是冷而颤抖的,他——也激动?他紧紧地盯着她,眼中有怒意。“他是——谁?为什么不能?不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不平静地。

  “不需要明白!”他狠狠地说,“我要——你陪我!”

  “我说过结束!”她努力使自己坚定,好困难,好痛苦。

  “结束?!”他夸张地大笑起来,“你结束的只是表面,只是形式,你摸着良心说,你能结束感情?”

  “你怎知我不能?”她一震,却故作坚强。

  “你不能,你永远不能!”他盯着她。“你是云小曼,我是康柏,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退缩了,软了下来,了解!谁能否认呢?他们曾爱得那么深,怎能不了解?

  “你——为什么再来?”她叹一口气。

  他深深地凝视她,手指放松,霸道消失。

  “你真不知道??”他问。

  “我只知道再见面——只有徒增——负担!”她很小心地用词。

  “不是负担,是痛苦!”他纠正她,轻轻地叹息。那样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也叹息?

  “既然明白,就不该来!”她说。

  “当初爱得辛苦,爱得疲乏,如今——想念更令我发狂,我想你,小曼,”他正色说,从来没见过他那漂亮的脸是那样——失神。“再不见你,我怕控制不住!”

  “康柏,请别——开玩笑!”她避开去。她怕自己的原则、自己的决定随时要崩溃了。

  爱的力量大得有如排山倒海,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她有什么力量抗拒?何况——她不是也在爱吗?

  “小曼——”他突然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胸前。“小曼,这么久,这么多的惩罚——还不够?你真要我死——才能原谅?”

  “不——”她的心在抖,她的声音在颤抖,她深埋的感情有如冲破堤防的海水,一下子泛滥了。

  “小曼——”他用力拥住她,抱住她。“小曼!”

  泛滥的感情终于淹没了她,什么原则,什么个性,什么决定,在那经过长久折磨痛苦的爱情之前,完全瓦解,爱就是爱,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再没有挣扎,再没有矛盾,再没有负担,再没有折磨人的原则,她满足、恬适地在他胸前依偎了好长,好久的一段时间,让彼此的灵魂更接近,让互相的心灵更紧密。

  是结束,还是开始?

  爱情,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没有一帆风顺的平静,也不是永远狂风巨浪,然而那浪涛——绵绵不绝,生生世世,永不止息,永无尽头,这就是爱!

  “小曼,”他轻轻地抬起她下巴,他看见那美得令人心都痛了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那沉默的泪水——他情不自禁地吻下去。“小曼,叫我怎能——不爱你呢?”

  她眨一眨眼睛,泪珠掉下去,露出了浅笑。

  “所有的爱情——都这么辛苦吗?”她问。

  “也许我们都太紧张!”他叹一口气。映着她的黑眸,却是神采飞扬。

  “为什么不说——有人不负责?”她轻微责备。

  “小曼,看在我开了大半天车子的份上,放过我这一次,嗯?”他又恢复了笑脸。

  房门又在响,天香带着厨房工人送上饭菜,那几乎可摆满一桌子了。这个灵巧的丫头,来得真合时呢!

  “三小姐,不要我陪了吧?”她扮了一个鬼脸。

  “怎么吃得了这么多?”小曼难为情得顾左右而言他。此刻的心情,真是轻松得想飞。

  “康少爷吃啊!”天香笑,“康少爷啊!这些日子你不来,三小姐好寂寞,整天不开心,你以后要时时来啊!”

  “天香——”小曼涨红了脸。

  天香伸伸舌头,一溜烟地跑出去,那高兴、轻松的笑声传得好远,好远,好个慧心的姑娘!

  算是——雨过天晴吗?

  十点钟的时候,佣人们已整理出楼下的花厅,留声机也响起来,立基和小真的舞会开始了!

  正如立基所说,全是同学,队友,全是朝气勃勃的空军健儿,谁也想不到,竟有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不速之客。

  舞会已开始了好一阵子,几乎所有人都在舞池中,靠后楼梯的门边突然出现了一对光芒四射的人,一身浅蓝的小曼早已耀花了人们的眼睛,小曼身边竟是——康柏?那莫名其妙离开大家,调去重庆的康柏!

  “康柏?!云小曼?!”

  一刹那间,像一个炸弹炸了,音乐还在响,舞池中的人却全停下来。康柏回来了?

  “康柏,耍啥子花样嘛!”有人在叫。

  康柏挽着小曼,深情地笑一笑。

  “为着想小曼,我就回来了,”他半开玩笑地,“我担心你们有人会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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