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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伤了感情只有自己知道,伤了自尊——”小曼摇摇头。“所有的人都看得到,明白吧?”“明白,面子问题!”他笑,“女孩子的面子问题!”“难道你不在乎面子?”她斜视着他。

  “我很实际,面子对我不重要!”他半真半假地。

  “你所谓的实际是什么?”她问。

  他揉揉鼻尖,沉思半晌,他预备说真话。他知道,小曼这样地问,表示她想进一步了解他,他愿把握这机会!

  “在广州的家里,我只有一个母亲,”他说得很远,很不着边际似的。“我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也许这就是我注重实际的原因!”她不响,很仔细地听着。她从来不在乎朋友是否富有,她喜欢他的坦白。

  “母亲一直希望我做个教员,可是我个性不安分,”他又说,有些自嘲地,“在学校的成绩又不很好,中学毕了业,看见空军招考飞行员的广告,我就不顾一切地考了!”

  “只为考空军而考?”她皱皱眉。“没有其他志向?”

  “嗯——”他拖长了声音,抚弄着眉心。“当初并不是为爱国,这是实话!空军——很时髦,很帅,很出风头,赚的钱又多,不是正适合我吗?”

  小曼心中有丝失望,却不表露出来。她一直向往一个外表出色、内在丰富的男孩子,但——康柏看来并不是这样,他的内在与他的出色外表不配。

  “你自己从来没有——志向!”她忍不住问。

  “志向?”他耸耸肩。“以前我想学泰伦鲍华,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现在当然不可能,我只想往上爬!”

  “往上爬?”她再皱眉。“你已经是腾云驾雾的人了,还要往上。”“我要站在地上时,也出人头地!‘他肯定地,”好像你父亲,名重一时,富甲一方!“”你很贪心,知道吗?“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爸爸奋斗了三十年,白手兴家,你呢?“”我想不劳而获!“他笑着开玩笑。

  “离谱!”她摇摇头。“小心你这种心理害了你!”“不会,不会,”他一连串地摇头。“除了重实际,别忘了我也重感情,我会为感情而牺牲一切!”

  “这不矛盾吧?”她笑起来。

  “的确矛盾,‘他们已到了’蜀一‘电影院。”不仅矛盾,对着你简直还颠三倒四呢!“

  “瞎扯!”她瞪他一眼。

  康柏把脚踏车寄在电影院的后门处,只拿下了挂在龙头上的雪涛干。

  “这是什么,刚才那川娃儿送的?”他拎到小曼面前。

  “什么‘川娃儿’?别这么叫沈欣!”她摇摇头。“我虽不是四川人,生在四川也该是川娃儿咯!何况,沈欣可能比你大!”

  “怎么可能,大学生怎会比我大?”康柏怪叫,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

  “沈欣是华西协合大学医科的,他二十六或者二十七,”小曼始终保持微笑。“你知道手上的雪涛干是什么吗?”

  “一种豆腐干?”他问。

  “用望江楼的雪涛井水做的,”小曼解释,“那里井水特别清,特别好,连泡的茶都特别香!”

  “有这样的事?又不是神话!”他不信。“井水名叫雪涛?倒是香艳呢!”

  “不许胡扯!”她白他一眼,即使是白眼,也叫人心悦。“雪涛井底据说是铜质的,平常扔个硬币进去会丁当响的,以前有个名妓叫雪涛,据说为情在此投井而死,后人就以她的名字作为井名。”“所以用那井水做的豆腐干也要美其名叫雪涛干了?”他似乎永远正经不起来。

  “不是美其名,是名符其实的好吃!”她斯文地打开一小包。

  “试试吗?”他果真拿一块尝尝,一边嚼一边品味,像是入神的模样,也不知他是真心或是假意。

  “果然名不虚传!”咽下最后一口,他说。

  她看着他半眯着显得很不正经的眼睛,突然问:“你的眼睛不能好好地睁大些吗?”“不能!”他怔一怔,又说,“不能!”“为什么,有毛病?”她奇怪于他的一本正经。

  “不——”他靠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我有近视眼,不眯着看不清!”她点点头,心中恍然,正预备叫他进场,忽然发现他脸上可恶的促狭的笑容,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你骗人!”她涨红了脸,形容不出的妩媚在眼波中荡漾。“空军怎么可能有近视眼?你——真坏!”

  他被她的美色吸引住了,一时之间回不了神,心胸之间奇异的涟漪一圈圈的扩大,扩大,他觉得仿佛置身柔波,置身云端,懒洋洋、软绵绵地,永远不想移动了。小曼的妩媚,小曼那句好有风情的‘你——真坏’,使他真是——失魂落魄了。

  “小曼,”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忘我地抓住她的手臂,“小曼,我——”“哎——”小曼手臂一甩,甩开了他,也甩开了眼中的妩媚,她迅速地恢复了恬适,端庄。“康柏,你怎能——这么没有礼貌!”他怔一怔神,把那飘得好高、好远的魂魄抓了回来。他也发现人们的异样眼光,毕竟——小曼是个保守的大家闺秀,他也不愿惊世骇俗,拉着小曼,匆匆忙忙钻进了黑暗的电影院。

  “抱歉,我——情不自禁!”坐在后面的位子上,他长长地透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刚才你有多美!”“贫嘴!”黑暗中小曼的神情他看得不真切,声音却是愉快的,“没有人喜欢听这些话!”

  “你是被人捧惯了的金女大校花,成都第一美人,但是——我并不是在捧你,那真是我的感觉!”他认真地。

  “说完了没有?”她含笑瞪他一眼,眼波好柔好柔,柔得使人的心都颤了。

  “说不完!”他悄悄地握住她的手,她挣一下,挣不脱,也就由他了,那眼波就——更美得似水了。“对着你,每一秒都有不同的感觉!”

  “我是孙悟空,能七十二变?”她笑。

  “你是水,是水银,是水晶,”他一连串地说, “你透明,你没有固定的形态,你脸上、身上每一个角度都发出不同的光芒,你真使我眼花缭乱了!‘她用力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她心跳得好厉害,却努力保持表面的平静。她的确像一池水,却是一池被他搅动了的水。

  “再说一句我就不理你了!”她说得不认真却坚决。

  “那么我不说,”他再一次抓住她细致的手。“让我看着你!”他就那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那眼光,那神情,那在黑暗中也亮得耀眼的情,一阵又一阵的涌向她,她的心开始轻颤,她的手心开始流汗,她想逃,她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她像被火在烧着,她——“康柏,”费尽了全身的力量和理智,她才摆脱了那眼光,那凝视,那情。“你来看电影的,是吧!”“小曼,”他叹一口气,自动放开她,对着银幕坐正了。“我不能忍受你了,知道吗?”

  她皱皱眉,这是一句什么话,不能忍受?

  “我不能忍受你的美,”他说得有些喘息。“对着你的每秒钟我都在激动,像被沸水煮,像被烈火烧,也像被巨浪冲击,连个边也抓不到,小曼,我怎么办?”

  “你——发神经吗?”她不敢看他,否则她也不能平静,但——她不能这么快就暴露了感情,她含蓄而保守,爱情没有这快,这么容易,而且——他真有情?他还有金安慈呢!她在保护自己。

  “你知道我不是发神经,”他深深吸一口气,“我想把你捏碎,把你吞到肚子里,把你融在我血液里;小曼,我要你变成我的一部分!”小曼努力抓牢理智和冷静,她告诉自己这一刻她绝不能激动,绝不能迷惑,否则——怕不可收拾了!何况,她和康柏还陌生,她不能完全信任他,她要尽全力把自己的感情压到最低点——虽是那么困难,她早就喜欢他了,不是吗?可是她要努力去做!

  “康柏,看电影,好吗?”她用极平静的口吻说,“你知道——我不惯开玩笑的!”“你可恶!”他咬牙切齿的漂亮面孔转过来。“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开玩笑,我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你使我害怕了,康柏!”她以极端的冷静来抗拒他的激动和热情,她不想像金安慈般的受伤!

  他能随时爱上一个漂亮的女孩,他自己都承认风流,他此时——可是真心诚意?她不能冒险,她情愿不接受爱情,也绝不能忍受变心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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