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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仁爱路那花园洋房里再会发生什么事?都将与她无关,她知道自己无法忘却那一段美好、奇妙的爱情,那么,至少她该设法隐藏起来。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不必强求,否则就是痛苦,对吗?

  她用锁匙轻轻开了大门,再一次抹干所有眼泪,慢慢走进去。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秉谦正在看晚报,淑宁在补一件亦恺的学校制服,静谧中缓缓流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一份深厚的爱。她轻轻的叫秉谦和淑宁,秉谦嗯了一声继续看报,淑宁却抬起头。

  “不是说过要晚些回来的吗?”淑宁说。透过老花眼的眼光有些诧异,“不舒服吗?”

  “不,他们——哎,黎瑾他们有点事,外面又冷,我想还是早些回来好!”亦筑支吾着,竭力使自己自然些。

  “肚子饿吗?厨房里有稀饭,切个咸蛋吃吧!”淑宁说。

  “不饿——”她往屋里定,忽然停在门边,她不想引起淑宁的怀疑,只好装得更像些,“妈,你知道黎瑾就要结婚了,大概过了年之后!”

  “是吗?和那个叫雷文的孩子?”淑宁颇感兴趣的放下针线,“为什么不把书念完再说?”

  “谁知道呢?”亦筑转过身来,“双方家长,都不太赞成这么快,又都不坚持反对,是门当户对嘛!”

  “这年头还讲什么门当户对的,”淑宁笑着摇头,“只是我觉得黎瑾跟那个雷文性格不合适,这么快结婚未必幸福,你不暗示她吗?你们是好朋友呀!”

  “哪有我插嘴的余地,”亦筑苦笑,“她倔强得很,任何人说都没用!”

  “这些年轻人啊!”淑宁叹息。

  “别人的事要你那么担心?”秉谦从报纸里抬起头,显然他也在注意母女俩的对话,“看过一面的人,你怎么知道人家性格如何?”

  “老头子,多事!”淑宁笑骂,“我关心的,只是女儿,你可知道,黎瑾的哥哥黎群在追我们亦筑吗?”

  “哦?是吗?”秉谦意外的看看亦筑,她的脸立刻红了。

  “不,妈妈说笑的,”亦筑解释,“黎群——是个十分难处,又冷又傲的人,我跟他根本就合不来。”

  “合不来还常常在一起玩?”淑宁怀疑的。

  “很多人在一起,又不是只跟他”亦筑说。

  秉谦沉想了一阵,放下报纸,很认真地说:

  “老实说,我倒并不希望亦筑和这种有钱人家子弟来往,穷也穷得有骨气,免得人家以为我方秉谦想高攀!”

  “你这又臭又硬的脾气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年轻人讲究爱情,谁管什么高不高攀!”淑宁笑着埋怨。

  秉谦拿起报纸,不再理她们。亦筑自觉没什么可再谈,转身回到房里,亦恺躺在床上看书,看见她进来,脸上闪过一种奇异的神色。她不说话,拉上布帘开始换衣服,刚才在之谆家所发生的事又涌现眼前,一想起之谆,她更不能平静了,他现在怎样了?他会了解并体谅她的苦心吗?刚才一走了之,似乎过分绝情。但是,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她情愿自己痛苦,也不愿见之谆那为难的脸色,爱就得牺牲,不是吗?

  “姐,你今天去哪里玩?和谁?”亦恺问。

  “我们在第一酒店吃饭,看完了第一场表演就回来,”亦筑拉开布帘,“还不是跟黎瑾,雷文他们!”

  “你和雷文他们一起?”亦恺迷惑的。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亦筑反问。

  “没有,”亦恺摇摇头,想了——阵,才吞吞吐吐地说,“吃晚饭时,妈叫我去买点卤菜。我好像看见雷文就站在我们巷口!”

  “雷文?你看错了吧!”亦筑心虚而又惊讶。

  “绝对不会看错,”亦恺自信的,“我出去时他已在那儿,回来时仍没有走,可能等了很久,见我想跟我打招呼,我没理他,他好像很失望!”

  “是吗?”亦筑喃喃的。她心不在焉,神不守舍,之谆的影子在心中徘徊,她无法考虑雷文的问题。

  “你不是跟他们去吃饭,是跟别人,对吗?”亦恺说,“但是,你为什么要瞒住我们!”

  “我——”亦筑一震,“并不想瞒住你们,也没有瞒——亦恺,别问这件事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出去!”

  “姐——”亦恺呆怔的,“我并不是责备你——”

  “我明白,别说了——”亦筑制止。亦恺的关心,使她那已压抑不住的激情涌上来,泪水一下子盛满了眼眶,“别说了!”

  “姐!”亦恺吓呆了,他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关上门,别给妈妈听到!”亦筑急促的。

  亦恺从床上跳起来,快速的把门关上,闩好,然后慢慢走到亦筑身边。

  “姐姐,如果是我惹恼了你,你就骂我好了,”他歉然地说道,“我并不是有心的,真的,我发誓!”

  “不关你的事!”亦筑抽噎着,她极力想忍住眼泪,偏偏越想它停,它就流得更多。

  “那么——是谁欺负了你,是吗?”亦恺脸色严肃起来,“告诉我,是谁?雷文吗?我替你去揍他!”

  “不,不,亦恺!”她拼命摇头,“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人惹我,我只是——心里不舒服,真的,你去看书吧!我睡——睡就好!”

  “真的?”亦恺迟疑了——阵,虽然他并不相信,但他仍驯服的走回他的床上,“那么,你快些睡吧!”

  亦筑躺在床上,为了怕亦恺心不安,她假装闭上眼睛,心中思潮起伏,千头万绪,她怎能入眠?所有事情的发生,似乎只在一刹那间,一个突来的念头,就决定了一切,改变了一切,连多考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冲动,一段深浓的感情,一个挚爱的人,就这么简单地抛弃了?

  夜已渐深,亦恺的均匀呼吸清晰可闻,亦筑仍睁大了双眼,一点睡意都没有。她从来没有失眠过,谁知失眠的滋味竟是那么难受!她想着之谆,想着黎群,想着雷文,想着黎瑾,明明是简单的关系,竟弄得如此复杂,只是因为她的插入。黎群对她已经十分宽大,他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之谆身上,他认为一切的错在之谆,他只是把她估得太高,更误解了爱情,不是吗?爱情能使谁引诱了谁呢?他虽冷酷的拆散她和之谆,却也宽大的饶恕了她,她该恨他?或是感谢?

  她早该想到之谆和她是绝不可能的事,黎瑾对她的忌恨和不谅解,黎群对她不正常的感情,她怎能介入这样一个家庭?再说,做年龄相若的人的——继母——不是太可笑了吗?她竟从来没想过,没考虑过,她只是在爱,在被爱,她天真的以为,爱就是爱,没有条件,没有复杂的因素,于是,她失望了,对爱的幻梦也破灭了!

  上带既赋予人类爱,为什么又要在爱里附带着条件?因素,环境的影响?人为的阻挠?那么,人间的爱,不是全变成了痛苦?为什么?为什么?

  她无法解答这问题,不止她,谁又能替她解答呢?社会是那么复杂,人心是那么复杂,要想在复杂中寻找单纯,有如在矛盾中寻找统一了,并非绝对不能,只是,那么困难,那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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