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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之谆霍然站起来,举起右手,作势欲打黎瑾,雷文和亦筑已吓呆,不知道这对父女竟如此水火不相容,亦筑手快,一把施住了之谆,使他的手无法打下去。

  “你还想打我?”黎瑾傲然怒视,“你配吗?”

  之谆的手停在半空,他的脸由白变红再变白,会笑的眼睛不再有笑容了,盛满着一种痛,悔,忏,恨,爱的复杂光芒,脸上的肌肉不听指挥的抽搐着,整个人似乎立刻要倒下来。大家都僵在那儿,妨佛时间都静止了——

  过了许久——不知道有多久,之谆晃一晃,醒了,他再看黎瑾一眼,转身大踏步而去,留下亦筑,留下大衣,留下汽车的锁匙——

  黎理咬咬牙,敛尽眼眶中欲出的泪水,她并不想这么做的,只是那么不由己的就说了,说得那么冷酷,那么绝情,她伤害的不止是之谆,还有亦筑和雷文。

  “你——方亦筑,”她扬一扬头,目标转向另一方,“你看上他什么?名誉?地位?金钱?还是那大把年纪?他已四十三,而且是我的父亲——你怎么不追上去!他走了,扔下你走了,知道吗?”

  “够了,够了,小瑾。”雷文的脸色,极度不满。“你疯了吗?你气走了你的父亲,还要伤害亦筑?”

  “伤害亦筑,这话说得多亲热,她是你什么人?告诉你,她看上的是我父亲,不是你,”黎瑾神态不正常,“你说,方亦筑,你到底看上了我父亲的什么?”

  亦筑平静的,自然的收拾之谆和她的衣服,拿了汽车锁匙,平和的,毫不动气的,有些惋惜的看着黎瑾,用一种令人惊讶的口吻,说:

  “我没有看上他什么,你该明白,我不是那样的人,”停一停,轻视的笑一笑,“我和他的事,你永远不会明白,懂吗?你永远不会明白!”

  “你——”黎瑾显然被亦筑的神色击倒了,她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雷文,麻烦你先付付账,你知道我身上不会带这么多钱的!”亦筑继续平静地说,“之谆以后会还你!”

  “好!”雷文呆怔的答。

  亦筑再看看黎瑾,从容的一步步走出去,她那镇定的态度,即使黎瑾也为之心折。

  她走下那层小楼梯,走进电梯,然后再走出第一饭店。远远的,她看见之谆呆立在汽车夯,她慢慢走到他身边,也不说什么,温柔的替他披上大衣,又用锁匙打开车门,才平静的,关怀地说:

  “回去吧!免得着凉!”

  之谆顺从的坐进汽车,慢慢的把车滑到马路上,他开得很慢,似乎满怀心事。

  “别再想了,对你没有好处,黎瑾——她只是一时冲动,你该原谅她,她还是你的女儿!”她婉转的劝解。

  “我原谅了她太多次,或者,是我对她太过纵容,才会有今日的后果!”他自嘲的。

  “她对你的误解太深,我想——你应该让她有机会了解你!”她说。

  “你不懂!”他摇摇头,“她妒忌我身边所有的女人,或者说,我们父女间的感情不正常。”

  “不会的,你想得太多!”亦筑心里其实很乱,刚才黎瑾也着着实实的伤了她,只是,她不愿意表现出来,这只是徒增烦恼的事,“黎瑾这么做,她心里一定更不舒服!”

  “跟她母亲完全一样,”他深沉的叹息,“我怕她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怎能这样说?她是你女儿啊!”她惊讶!

  “那个孩子,那个叫雷文的孩子,如果真爱她,倒也罢了,就怕——”他自顾自的说。

  “别说了,绝对不会的,”她抢着阻止,历史重演,多可怕的事,“雷文真爱她!”

  “但愿如此!”他落寞的格头。

  汽车平稳的滑进他家的花园,停在落地长窗外面。

  “今天怎么开车进来?”她奇怪的,“你总停在门口的!”

  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拥着她走进去。

  看得出来,他的情绪仍然低落,他不开口,亦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脱下大衣,他独自走到小酒吧,倒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一些酒洒出来,他也不理会,再倒上一杯。亦筑忍不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神态,她很担心,走到他身边,轻轻托住他拿酒杯的手。

  “我想,酒并不能使你心里更舒服些!”她看着他。

  “你知道吗?酒已经是我十多年的朋友!”他说。脸上有一抹被酒精刺激得不正常的红晕。

  多么无奈,多么令人惋惜,又毫无希望的话!这十多年来,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只是在麻醉自己,忘却自己,隐藏自己。她除了叹息,更同情他了。

  “这个朋友对你无益,知道吗?”她反问。

  他自嘲的笑笑,握着酒杯坐进一张沙发。

  “我想着一件事,”他看着杯中黄色的液体,“小瑾的话也不是全不对,她提醒了我!”

  “什么意思?我不懂!”她皱皱眉,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他想一想,似乎是件难启口的事。

  “记得吗?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你不曾叫过我,称呼过我,”他颇为犹豫的,“如果你愿意叫我黎伯伯,似乎——并不迟!”

  “你——”她怔住了,他怎能如此说?黎瑾的几句话,就能抹杀他们之间的一切?那么,爱情叫什么?这世界还有爱的存在?

  “亦筑,”他不看她,想使自己能更理智些,“对我来说,任何打击都不会发生作用,我已受过太多,但是——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伤害?”她迷蒙的,“你知道什么是伤害吗?那不是黎瑾的话,而是自我折磨!”

  “亦筑——”他有些激动。

  “如果你们把我看成一个孩子,你说错了,”她自顾自地说,“一个女孩子的成长,只是一刹那间,你懂吗?当爱情来临那一瞬间,我已成长,不再是孩子,如果我们之间曾有过爱,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亦筑——”他再叫。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她对着他,眸子里有一抹令人心折的光辉,“这微妙的,模糊的,难捉摸的感情,我不知道怎么下定义,但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的,又有恩慈,爱不是妒忌,不张狂,不自夸,不作害羞的事’,我想,这该是爱的真谛!”

  “亦筑,听我说——”他再说。

  “如果你觉得必须,我可以立刻离开,永远不再回头,”她再一次打断他,“但是,有一件事必须税,我永不后悔我所做的事!”

  “亦筑,亦筑,你别说了——”他放下酒杯,双手抓住她的肩,“你的话,使我受不了,使我惭愧——”

  “若是我能选择,”她慢慢的,静静地说,“我第一次称呼你时,我愿叫你——之谆!”

  “哦!亦筑!”他激动的拥住她,怎样的一个女孩!他对她说了什么?他真傻,不是吗?他终日寻寻觅觅,握在手里的幸福竟想放弃,他真傻啊!

  “哦!之谆,之谆,我能这么叫吗?我能吗?我可以吗?”她闭上眼睛,一颗小小的眼泪从眼角偷偷溜出来,“我已经叫你了。是吗?”

  “亦筑,亦筑,亦筑!”他拥得她那么紧,那么紧,像怕她在一瞬间消失似的。他那么激动,似乎是个初尝爱情滋味的年轻人。

  时间静止了,说话是多余的,他们的心连得那么紧,那么密,什么话能比沉默中的了解更好。

  经了许久,好久,他们分开采,之谆脸上再也没有沮丧,只有大片的幸福光辉。亦筑像个害羞的小妇人,躲在沙发的一角。

  “你知道,小瑾的话使我生平第——次觉得羞愧,觉得自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与其你要离开,不如由我先开口,是可恶的自尊心在作怪!”他笑着。

  “你怎能总是你觉得,你觉得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生活过惯了,你永远不会替别人着想,”她斜睨他,“你怎么知道我会离开你?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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