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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昏黄的路灯,照出她脸上一片迷茫。她看过许多书上写的,她自己曾幻想过无数次爱情,该不是这么苦涩,但她尝到的,竟是如此,是书上的不对?是幻想的错误?或是目前的不是爱情?她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我说过——我喜欢女孩开朗些,大方些,不拘小节的,你最好别说那些酸酸的话!”他皱着眉说。

  “开朗,大方得像那个叫方亦筑的女该?”她聪明起来,“你喜欢她?”

  “你的联想力够好,”他呆了一阵之后说,“如果我喜欢她,难道我会——带你来黎园?”

  她轻轻叹一口气。他带她来黎园似乎是种恩赐,这种恩赐,她情愿不要!下午她来时,他带她在园里转了一圈,到后山看了果园,然后带她回大厅里。一杯果汁,陪她过了一个下午,他呢?说声有事,回到房里再也没出来,也不知他在房里做什么,把她扔在孤零零的客厅里,这是哪种恩赐?

  “你似乎很不满意我?”他问。

  “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小声说,“如果有,也是我自找的!”

  到了车站,他们不再讲话——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可讲的,不是吗?黎群那么冷淡,那么不耐烦,好像是她得罪了他。

  “明天——你几点钟去学校?”他突然问。

  “八点有课,我总是七点五十分去!”她说。有丝不解。

  “那么,我七点五十分在校门口等你!”他说。

  “等我?”她惊喜的,几乎不能相信。

  “等你!”他冷漠的点点头。男孩子等女孩子是件罗曼蒂克的事,偏偏他说得丝毫不带感情,冷冰冰的,“七点五十分,对吗?”

  “好吧!”她吸一口气。他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男孩,既然爱他,就该忍受一切。

  汽车来了,她第一个上去,晚上的车很空,她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谢谢你送我,黎群。”她对车窗外的他说。

  他挥挥手,冷漠的脸上泛出一个难见的引人笑意,虽是一闪即逝,然而,她半天来所受的委屈,似乎在他的一丝笑容里找到补偿。她心申一刹那间充满了难言喜悦情绪,甜美的笑容从嘴角边溜出来,车开了,她仍不停挥手,她对车外那冷漠的人,竟有说不出的依恋。

  爱情,就是那么奇怪的东西!女孩子的心,也很微妙,难以捉摸得像天上的云彩!

  公路局车消失在黑暗的公路上,黎群才长长的吐一口气,像刚放下一个重担,疲乏得不想移动。

  晓晴的柔情,晓睛的忍耐,晓晴那张受委屈的脸并非没有感动他,他外表冷漠,内在的感情却纤细得像根发丝,一碰就断,他想对晓晴好些——至少别这么冷,但是,他做不到,亦筑的影子填满了他的心胸,对亦筑的情拉紧了他每一根纤弱的神经,他怎能再爱第二个人?他是那种绝对专一的男孩,尤其在感情上,他付出的感情,虽没反应,似乎落在大海里,然而,他无法收回——不,是无力收回,他的爱,他的感情,虽是那么默默的,含蓄的,却用尽了他全心全力!

  他慢慢越过公路,走回往黎园的小径,小径上再无他人,只有自己孤单的影子伴着他,或者,他就是命中注定是孤单的人呢?

  公路上一部疾驶而过的漂亮汽车,车里有两个愉快的人,他们在笑,笑得幸福极了,是之谆和亦筑——

  黎群完全没看见——他看见了又如何呢?

  摄氏四度的低温下,人们都躲在家里不愿出门,街上的行人脖子也都往大衣里缩,今年冬天特别冷,冷得人人喊受不了,一个美好的假日,伤佛因为天气太冷而减色。

  “今天真冷,刚才出门,我还以为耳朵会冻掉呢!”亦筑抱着一个椅垫,缩在沙发的一角,夸大地说。

  “这里可冻不掉耳朵,你以为在北方?”之谆在壁炉里加木材,烧的是枯松枝,有一阵阵松枝清香气味。

  “这么冷,今天别出去了,”亦筑看着熊熊火馅,若有所思的,“我情愿烤烤火,看看书,听听音乐。”

  “阿巴桑今天请假,你能不吃饭?”之谆加完木柴,坐到她旁边,“你总不爱去人多的地方,难道怕人说你有个老男朋友!”

  “不是,”她摇摇头,“我有个什么男朋友别人都管不着,这是我自己的事,对吗?”

  “那你怕什么?”他问。

  “我怕碰见你以前的女朋友,”她脸红了,“还有——我不知道是否该让他们知道!”

  “他们?谁?”他不懂。

  “黎瑾他们!”她低下头,“有时侯,我真怕碰见他们,尤其黎瑾,她总用怀疑的眼光看我!”

  “是你多心,她怎能知道,她终必知道的!”他说。

  她不响,出神的望着火,她看来有些矛盾。

  “你在想什么呢?”他拍拍她,“起来,我们出去吃饭,去汉宫楼上吃蒙古烤肉。”

  “蒙古烤肉?”她抬起头。

  “嗯,吃过吗?”他拉起了她,“小东西?”

  “没有,”她摇摇头,有点担心,“人——多吗?”

  “地方不大,人也不会多,尤其不会有熟人,”他说,叹一口气,“其实你不该担心的!”

  “我不担心,”她神色一整,“我担心什么呢?”

  “那么行了,穿上你的大衣,我们走!”他说。

  她听话的穿上大衣,把那米色的椅垫放回沙发上,突然问:

  “什么时候你想起把客厅改成咖啡色和米色?”

  他得意的笑一笑,笑得很好看。

  “你不是说蓝色不好吗?而且冬天来了,米色和咖啡色会觉得温暖些!”他不置可否的。

  “你讨好不了我,”她笑,“我现在又喜欢红色!”

  他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胸前来。

  “今晚我就改成红色,只要你真喜欢!”

  她不笑了,她只是开玩笑,想不到开玩笑他也那么认真,她并不想捉弄他。

  “别说了,我讲着玩的!”她心里感动,她从来不曾觉得他对她不认真,却再也没有现在觉得他那么认真了。

  “别跟我讲着玩,”他点点她鼻尖,“明天你看见此地变成红色就来不及后悔了!”

  他们愉快的走出花园,之谆慢慢的开着车,他开车时神情悠闲而潇洒,亦筑忍不住从反光镜里偷看他。

  “又偷看,难道镜子里的我不同?”他在镜里捉住她。

  “不——我在想,你那些女朋友从此没到过你的家吗?”她胡乱地说。

  “你说呢?你又怀疑什么?”他说。

  “如果她们来,你会怎么对待她们?”她再问。

  “怎么对待?”他笑起来,“我说,‘对不起,我快结婚了,你们请吧!’行吗?小东西!”

  “只怕她们不信!”她说。

  “不信吗?我把你带给她们看!”他故意的。

  “好啊!我变成你的挡箭牌了!”她不依的,“我才不见她们呢!”

  之谆不答腔,汽车“嗤”的一声停在第一饭店旁边,一个衫褴褛的孩子抢着替他们打开车门,之谆摸出十元钞票塞到那孩子手里,孩子咧开嘴笑起来,一溜烟跑开。

  坐电梯到十搂,再走一层小楼梯,他们进入那装璜并不考究,却让人坐得很自在的蒙古烤肉店,有几桌人已经在吃着笑着,好像是哪里来的华侨,还有几个外国人,果然不见熟人,亦筑放心一点,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烤肉的吃法懂吗?要自己动手的!”之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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