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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亦筑看看之谆又看看黎群,他们都不以为异,想来对黎瑾的脾气已经熟知。她也不再问,低着头专心吃饭了。

  这一餐吃得很沉闷,阿丹的菜虽烧得十分出色,尤其那一碟盐焗鸡,可以与一流的广东餐馆媲美。但亦筑吃得相当不好消化,主要的她不习惯单独和两个可算陌生的男人一起吃,何况,两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关系又十分微妙。

  饭后,亦筑坐了一下就立刻提出要回家,他不会忘记之谆的话,她要早些提出要走,之谆还有事。黎群也不挽留,黎园在郊外,一个女孩子单独回市区,总有些不便,他站起来,要送亦筑的话还没出口,之谆已先说:

  “这样吧,我也要回去,顺便带你一程!”

  亦筑微笑点头。黎群也就不出声了,他虽有些失望,但搭之谆的车回台北,对亦筑的确方便许多。

  “那么走吧!我还有点事!”之谆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西装上衣。

  他们默默的往外走,刚要跨出大厅,背后一声门响,亦筑下意识的回头,黎瑾冷冷的站在那儿,脸上又是那种她看不懂的奇怪神色。

  “我回家了,黎瑾,明天见!”她向黎瑾挥挥手。

  “再见!”黎瑾冷冷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刺。

  之谆和黎群已离她好几码,她无法再仔细分析,连忙追上去,天已黑下来,要她独自走出黎园,无论如何,她是会害怕的。

  上了之谆那六八年的平治三〇〇0轿车,她对窗外的黎群探手。

  “希望有机会看到孩子们采桔的情形!”她说。

  黎群正要说话,之谆的汽车已一溜烟的冲出黎园,她回头望望,黎群挥着右手,嘴唇在动,但她已听不见他讲些什么。

  “什么孩子和桔子,你和小群倒谈得来!”之谆打趣。

  “后山的桔子熟了,送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吃,你难道不知道?”她侧着头问。

  “我只知道小群找人在后山种桔子,其他的一概不知,我的兴趣不在这个!”他笑着,笑得很潇洒。

  “我不相信那些女人真吸引了你!”她忽然说。

  “是吗?”他看看她。“我说过,我怕寂寞的生活,我要热闹,要忙碌,然后,我才会疲乏的睡去。”

  “你独自住台北,只为不让儿女看见你那荒唐的生活?”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未必。”他摇摇头。“我周围虽有许多女人,我却并不荒唐!”

  “那么你是好人了?”她稚气的笑起来。

  他伸出一只手,把她拉近身边,轻轻揽住她。

  “我并不是你所谓的‘好人’,我虽不坏,却也不十分正经,不十分老实,你怕吗?”

  当他伸手揽住她时,她有一阵短暂的晕眩,她的心跳得那么剧烈,满腔充塞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是掠喜、紧张、渴望而又害怕。之谆温暖的手触着她,像电流通过全身,有点麻,有点酥,有点——但是,她本能的挣扎一下,她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在害怕,是吧!”他又说,立刻放开她。“你还是个孩子!”

  亦筑摔一摔头,使自己振作起来。之谆的手移去,她竟有点失望起来,她——是希望他揽住的,是吗?同时他的话也刺伤了她,他说她还是个孩子!

  “我没有害怕的理由,是吗?”她挺一挺胸,装得毫不在乎的模样,说:“看看我,我真还是孩子?”

  他真的转头看她,那红扑扑的脸,那闪动着异采的明亮眼睛,那一头生动活泼的短发,那瞒脸的智慧与聪明,还有那纯朴,那清雅,全身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生气,像一只刚要成熟的苹果。

  “或者——说大孩子吧!”他忍住了心中的震动,勉强说。他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是多么难越过的鸿沟啊!他不知自己是仍有这份勇气。中年人的世故,掩饰了情感的波动。

  “若我是大孩子,你只能是大孩子的哥哥!”她说得真大胆,近乎挑逗了,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是吗?”他心中的渴望又被引起,四十三岁的人竟想接近二十岁的少女,这不能说很正常。

  “你——似乎有点怕我,你在躲避什么?”她再问。

  “亦筑,”他深深吸一口气,用力把车煞住,她望望,是在罗斯福路和T大交叉口上。“大孩子的哥哥想请你去夜总会坐坐,你要躲避?还是拒绝?”

  亦筑呆了一下,这是她渴望的,从第一眼看见他,她就有亲近他的念头。可是,她也无法不担心——担心些什么呢?似乎他们之间有许多乱糟糟的关系,有黎群,黎瑾,还有雷文,哦!别想他们,也别再担心,有些时候,女孩子需要自私些,大胆些,尤其在感情上。

  “我该拒绝吗?”她尽力使声音自然。“可是我记得你说过有事!”

  “有事吗?”他潇洒的笑笑。“留着太阳出来时再做吧!”

  汽车重新向前驶去。黑暗中,亦筑的眸子像一颗闪亮的宝石,她双颊发烫,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那么兴奋。雷文的约会,黎群的邀请,从来不像今晚这么令人心醉,和一个你喜欢的男孩在一起,竟有这么大的喜悦?哦,天——她喜欢了他——之谆,那风度翩翩,漂亮又潇洒的中年人?那曾有一个破碎了的美梦的黎园主人?

  “在想什么?小东西!”之谆打开收音机,优美的晚间音乐缓缓的流出来。

  “我在想你会把我带到哪儿去!”她把头枕在椅背上。

  “一个适合你的地方!”他笑笑。“什么时候你后悔了,告诉我,我可以立刻送你回家!”

  “你以为我会后悔?”她斜睨他。

  他不说话,只用手拍拍她。汽车开得又平又稳,驾驶技术虽有关系,但这种名贵的“平治三〇〇”却功不可没,公共汽车司机驾驶技术也好,但乘客却得受颠簸之苦。之谆,加上围绕身边的优美音乐,亦筑闭上眼睛,她几乎快要睡着了。

  “到了,小东西!”之谆又拍拍她。

  她从椅背上跳起来,下车后呆了一阵,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幢十分考究,十分气派的花园洋房外,镂花的铁门里传来阵阵幽雅的菊花香,这是什么地方?夜总会?

  “这是——”她疑惑地说。

  “我的家!”他锁好车门,走到她身边。“夜总会不适合你,我只好带你来这里,进去吧!”

  刚才的汽车声已引出来——个守门的老人,他恭敬的打开铁门,垂手站在一边。亦筑心中犹豫不安,不知是否该进来,他怎会把她带回家?这——

  “进去坐坐吧!亦筑,”之谆低声说:“老陈正看着我们呢!”

  她无法再犹豫,硬着头皮走进去,老实说,她真的后悔了,一定有不少女人随他回来过,那些女人——多恶心,一定是黎瑾说的不正经女人,自己——

  还没想完,她发觉已置身在一个精致、华丽又新颖的客厅里了。之谆开了一盏座地大灯,柔和的灯光,从浅蓝色的伞形灯罩下泄出来,浅蓝色,给人一种平和、幽雅的感觉,她四周望望,选了一张圆形沙发坐下。

  “你先坐坐,我就出来!”他说。从左边一扇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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