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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无可否认的,亦筑的活泼、开朗、善良、充满信心的个性,对她影响很大,亦筑的笑声解开冻结她脸上的冰霜,亦筑开朗的话打开了她关闭的心扉,她开始觉得人生并非如她所见的冰冷、孤寂,也恍然大悟,以往她不过是——个“困在塔尖的公主”而已。她也开始笑,开始讲话,开始享受人生,她以亦筑为知己,凡事都依赖亦筑三分,她以为这必是一帆风顺的友谊,哪知,突然出现了雷文!

  雷文,这个出色的男孩,就好像是她命中注定的,第一眼看见他,她的心就热起来,热得无法自持。第二次在水池边碰面,雷文曾激怒了她,她发觉他和她一样骄傲,而那孩子气的毫不在乎——包括对漂亮如她的女孩子,却使她无端端的担心起来,她担心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出,只觉得什么都不对。直到雷文和亦筑来到黎园,她才清楚的看见所担心的是什么,竟是她最好的朋友亦筑也插身在雷文和她之间,她怎能不心惊?她对自己全无信心,她自觉不是亦筑对手,而雷文——她心中又扭曲起来,她情愿放弃人生世界来换取雷文,她说不出,她知道自己在爱着雷文,她绝对不能失去他,然而——雷文,像鱼一样滑溜,她握不住,也抓不牢,他会前一秒钟对她笑,后一秒钟转头望住另一个女孩,而那另一个女孩,竟是亦筑!

  她苦恼的叹了一口气,惊动树枝上的小鸟,吱的一声,振翼飞去。她掠一掠长发,古典气质的美丽脸孔上是那么忧虑,有一天,雷文也会像小鸟一样?在她的叹息中飞去?

  她拉紧身上的蓝毛衣,突然发觉,阴沉而有点怪异的哥哥黎群,正站在她前面,若有所思的望住她。

  “哥哥,”她细声叫,“你找我?”

  “傍晚的天气太凉,你不该再站在这儿!”他说。冷漠中透出无比的关切。

  “我这就进去!”黎瑾低下头,像掩饰什么。

  黎群向她走来,把身上的茄克脱下,披到她身上。

  “小瑾,”黎群伴着她走。“你近来不快乐,我看得出你有心事。”

  “没有,”她急忙否认。“秋天令我伤感,我怕见落叶的季节,好像什么希望都没有似的!”

  黎群不说话,他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却也不愿进一步探询,兄妹之间,也不是全无隐秘。

  “爸爸回来了。”他不着边际的说。

  “是吗?”她毫不动容。“他是该回来——趟了!”

  再走几步,快到门口,他停下来说:

  “你对爸爸有成见,小瑾,”停一停,又说:“爸爸终归是爸爸,你要记住”

  “我也记住妈妈,”黎瑾冷冷的说,“我恨爱情不专一的人,他当初爱妈妈,就不该再交那么多女朋友!”

  黎群看着她,小小苍白的脸,绷得紧紧的。

  “你难道忘了妈妈死去十七年了!”他反问。

  “二十七年,三十七年又如何?爱情会因时间而变质?假的!”她冷哼一声。

  “进去吧!我们不必为这件事争论,是吗?”他拍拍她的肩,他是十分爱护这唯一的妹妹,只是他太冷,太阴沉,总不易表达感情。

  大厅里,黎之谆坐在一张沙发上。他已四十二岁,岁月却不曾在他脸上划下痕迹,他和黎群十分相像,除了英俊之外,他还有黎群所没有的潇洒,和那中年人的沉着、冷静。他的身材依旧修长而挺立,他的头发依旧浓黑而整治,若说他有一对出色的儿女,不如说黎群有个更出色的父亲,他看来一点也不老,顶多三十五岁,或者更年轻些,上帝对他,可说是特别偏爱了。

  “小群,小瑾,你们都好吗?”之谆问。他的声音很低沉,不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眼中,有一抹温柔的、动人的感情。

  “我们都好!爸!”黎群答。在父亲面前,他显得没那么阴沉。“你呢?有一个星期没有回黎园!”

  之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眼睛却望着倔强的站在一边、冷冷不发一言的黎瑾。

  “小瑾,为什么不说话?怪爸太久才回来?”他耐心的。

  “我知道你忙着钱和应酬女人!”她冷冷的说。细致的脸上有一种极不调和的神色。

  之谆有点难堪,女儿尖刻而毫不留情的话刺伤了他,但他世故的掩饰住,对自小失去母爱的女儿,无论如何总得包涵些、怜恤些。

  “这一星期身体没有不舒服吧!”他支吾着。

  “死不了的!”她说。转身快步而去。

  之谆的脸色更难堪了,他从小就不知道怎么应付黎瑾,她和她死去的母亲个性几乎完全一样,骄傲,任性,尖刻,暴躁,猾忌,小心眼,偏偏外形也是那么像,该怎么说呢?是她母亲留下她来折磨之谆的吗?他想起了从前那一大段难忘可怕生活,不由重重的叹口气。

  “爸,你得原谅小瑾一点,她——近来心情不好!”黎群解释着。

  “我不会怪她,不会怪她,”他喃喃的说。突然一震,从回忆中醒来。“我怎么会怪她呢?她还是孩子!”

  黎群在之谆对面坐下来,父子俩对望着,亲情弥漫在他们之间,很奇怪,阴沉的黎群和之谆间的感情倒很融洽。

  “爸,如果在外面住不惯,还是搬回来吧!”黎群说。

  “还好,”他说:“住在台北,离公司和工厂都近,很方便,就是吃得不习惯,我喜欢阿丹烧的菜。”

  “那么把阿丹也带去台北吧!”黎群笑了,很真情,很好看的笑。“让她去服侍您!”

  “用不着,还是让她留在这儿,她五六十岁的人,未必喜欢去台北!”之谆摇摇头。“再说,我知道阿丹也不愿离开小瑾!”

  阿丹是黎瑾的奶妈,烧得一手好菜,对黎瑾更是无微不至。因为她在黎家时间长,单身一人,又非常忠心,黎家也没把她当下人看待,整个黎园的事,都是由她主持。

  “今天回来有事吗?”黎群转开话题。“爸!”

  “明天是你妈妈的忌辰,还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半年你就毕业了,该有个打算!”之谆说。

  黎群低下头,考虑了半晌,慢慢说,

  “我还没有一定的计划,可是我不打算出国!”

  “哦?”之谆有点意外。“年轻人都削尖了头,想钻出国,你样样条件都够,为什么不想去?”

  “我的个性不适合,”他抬起头。“我想,毕了业,做一些自己爱做的事。”

  “你爱做什么?帮忙我照顾公司吗?”之谆打趣。

  “不——”他拖长了声音,他的话似乎很难出口。“我想深入研究和探讨一下人和人生!”

  “这和你学的数学没关系呢!”之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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