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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想看,结了婚都可以离婚,何况一枚小小的订婚指环?它套不牢一颗要变的心,如果要变的话!

  立品走了,他奔的是美好、理想的前程。贝妮呢?她走进了地狱。

  她发现做舞女不是那么单纯的事,两万块钱的债务并不那么容易偿还。靠那一点点正当的钟点钱,她连做几件像样的衣服都不成。

  客人更是恶劣到无法述说。陪客人跳舞的职业只是个好听的掩饰,谁都知道漂亮的舞衣下是怎样的一件事。为什么她天真得从来想不到?

  她现在发现得,似乎太迟了。踏进泥沼的脚怎能不沾上泥污?

  她欲退无路,那一笔欠债拖着她!

  那一段日子,若无立品每星期一封的信,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她要忍受舞客的纠缠,她要忍受大班的压迫。她要咬着牙龈还债,她的日子过得好艰苦。可是,她始终坚持了洁身自爱的诺言,她只是陪客人跳舞,那是很不容易的事!

  一年半的日子拖了过去,她的债终于还完,她深深地透一口气之余,也深深为自己庆幸。她以为,艰苦的路程终于走完了吧?

  立品得了硕士学位,他学的是“微电子”,是所谓的尖端科学。他信里写得好,说已得到纽约大学的奖学金,将到长岛的纽大继续修读博士学位。他还说,生活一定安,立刻会接贝妮赴美,共同生活!

  好美的诺言,好光明的前途,贝妮充满希望地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

  她问心无愧,她虽是舞女,却从没做过对不起立品的事,她真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只要离开香港,和立品结婚,谁会想到,谁敢想一位博士夫人曾经是舞女?

  她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可是,那么奇异的,自那封信后,立品再无只字片语,立品再无消息,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她急得发疯。立品怎么了?病了?出意外?若真是这样,就算死在美国,美国大使馆也会通知啊!

  一点消息都没有,像空气突然凝固般的死沉,饱吸夜露的花朵也渐渐枯萎。贝妮整个人倒下来,不是病,而像,人体失去了骨骼支持!

  半年了,立品真的失了踪。贝妮写信到他原来的学校和长岛的纽约大学,前者说他早已离校,后者说他不曾报到注册,哦!立品,他去了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她认识了盛之安!

  大概是缘分吧!之安是个安分守己的正当商人,从来不在歌台舞榭出现。他老老实实、忠忠厚厚,四十岁,年纪不算大,模样也不丑,绝不像满身铜臭的大商人。

  之安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故事,晓得她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孩,很同情也很尊敬她。他没有特别追求她,他也绝不像其他可厌的恶劣舞客,他只是到舞厅里,陪她坐一坐,谈谈天,或带她出去吃一餐,他们像一对朋友般地接近了!

  是贝妮的美貌、贝妮的善良、贝妮的温婉打动了他的心,在半年后的一个晚上,他向她求婚。

  做了两年半舞女,她早就厌了,怕了,早想脱离这地狱般的环境,但是,不是和之安,是立品!

  立品失踪整整一年,贝妮简直不敢再存任何希望。她只以为他遭遇到意外,从来没想过他变心,她相信,纵然全世界的男孩子会变,立品不会!

  她相信他、了解他,他们的内心是合而为一的,这是很难解释的感情,大概因为彼此同是孤儿,相依十九年的缘故吧!

  她想,她若嫁给之安,立品在天之灵也会放心吧!她无法不向自己承认,立品已不在这个世界上,否则,他绝不会丢下她!

  她答应了之安!

  从此,她不再是舞女晶晶,她从来没有大红大紫过,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舞客,怎肯捧一个洁身自爱的人?

  他们宁愿捧那些抛开廉耻与自尊的地狱花!

  她成了正正式式的盛之安夫人!

  之安比她想象的更富有、更有名望,他竟是报上常出现的人物呢!

  她意外之余,更有些担心,别人会看不起她这舞女出身的夫人吗?

  她也庆幸自己不曾大红大紫,否则会有更多的人认识她,别人不说她也难堪呀!

  她是个好女孩。盛之安的眼光没有错,她从头到尾都是好女孩!

  结婚之夜,之安发觉她真的是处女,事前他是半信半疑的。他对她的爱更加深厚,更加坚固。

  他尊重她,保护她,他在努力使她恢复自尊心、自信心。他简直在宠着她呢!

  好女孩应该有好归宿的,是吗?上帝对每一个人都公平,贝妮也不例外!

  她的生活很幸福,立品真该安心了吧!,她永远不会忘记立品的!

  贝妮只是中学毕业,学识不能算好,也不差。她知道,除非她自己能表现得更好,否则,知道她曾是舞女的人,心里还是会看不起她!

  她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使自己文雅、大方而沉静。她穿最素的衣服。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化妆品的痕迹,她那么美。根本不需要化妆品!

  她成功地为自己建造了稳固的地位!

  她绝不自己上街,她绝不胡乱应酬,更不和那些太太团打交道。所谓清者自清,没有人敢看不起她的!

  最遗憾的,是两年多下来,她还不曾有孩子。在之安回公司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寂寞!

  精神上的寂寞和空虚。

  她变得沉默了,愈来愈沉默,她也愈来愈瘦。

  之安曾带她去旅行、去游埠。她为见到新鲜的事物而高兴于一时,事后,她依然沉默。

  之安以为她有病,便给她找来一个医生,是王子奇。

  她最近就常看医生。吃药和打针没使她复原,更医不好她的噩梦!

  为什么近来她总做着类似的噩梦呢?她不懂!

  她再翻一个身,看见窗缝中透过来的光线,终于天亮了。阳光下,噩梦永远不会打扰她。

  “醒了?贝妮!”之安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正温柔地、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做了噩梦,吓醒的!”她微笑一下。

  “再睡一会,还早!”之安用双手拥住她。“有我保护你,不必怕!”

  她点点头,在之安的怀里闭上眼睛。

  之安是个好丈夫,有足够能力保护她,她不必怕!

  很快地,她沉入甜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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